温山眠进去的时候,酒馆老板大胡子正在木屋里和他老婆争执。
见温山眠进来,大胡子连忙收起神色。
如今不在吧台里才能清楚看见,他的一条腿是瘸的,没有下半截。
这会儿杵着拐杖眯眯眼笑着搓手对温山眠说:“哎,温先生来啦,您有什么需要?”
“灯油。”温山眠想起粥水略显寡淡的味道,和阿土阿地蹿高的个子,又补了句:“调料,布料。”
“好嘞!”大胡子高兴极了。
灯油是必需品,但调料和布料在越川却不是。
小镇上很少有人做这些,举镇可能也就那么点,所以价格也昂贵,只有生活得还算像样的猎魔人才买得起。
是以,温山眠绝对算酒馆的重要客户。
大胡子指挥手下去下边拿,不用温山眠再往下跑一趟。
而他身后和向下台阶临着的空间,则放着些昨晚没有的,七零八落的箱子,像是将地下的东西搬上来了。在他和温山眠说话的时间里,他老婆正怒着脸一点点又搬下去。
注意到温山眠的视线,大胡子无奈:“我想把店搬上边来,这地下啊不管怎么说还是麻烦了点,潮得要命,昨天还烂了一箱货,我寻思最近这段时间情况好多了,那大报该是真的了吧?但我家老婆不肯。”
他说完才注意到他老婆在搬货,喊了句:“哎!别搬了别搬了,搁那先!我不搞了好吧!”
大胡子体型庞大,他老婆却很是瘦小,温山眠看了她一会,目光落向她轻微不自然的腹部。
仅轻轻略过,就收回了视线。
大胡子没注意到温山眠的目光,转头间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靠向温山眠,小声:“话说今儿个有点末海来的鱼,温先生要不要啊?新货,嘿嘿,你要我送你点儿!”
越川临海,居民被逼无奈偶尔也会去浅海里捕鱼,不过这样的人很少。
因为海里的怪物对越川人来说远比山上的更可怕,他们吃的鱼大多都是涨潮后到海岸边捡的。
但末海不同。
末海和越川不是一个地方,是越川往东边继续延伸的几个更碎的小岛,面积非常小,随时有被海浪真的吞没的风险。
两岸不远,可以对望,那里的居民大多向往越川,早年也会试图渡海过来,但近百年流动固化,慢慢就不会了。
在那边虽是一年四季与海浪怪鱼相伴,但胜在没有血仆。
后者也不愿去那样小的岛屿上轻易同海怪作对。
而末海人虽然打出生起就一身对付怪鱼的功夫,但到越川来却未必能应付血族,所谓一方土养一方人。
听见“末海”两个字,温山眠眉头轻动:“不要。”
隔了片刻想起什么:“末海人进镇?”
“对呀。”大胡子看上去挺高兴的:“他们好像也拿到大报了,如果血族没了,那越川可不就比末海更适合生存?这儿好歹还是个大点儿的陆地呢。”
他话音落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了句:“温先生您说,都这样了,那大报上的消息……该是真的了吧?”
温山眠不答反问:“怎么来的?”
“……卧槽!说到这可就牛了,那两末海人带船游过来的!水性简直太他娘好了!说是桨在半途给浪卷没了……啊?哦哦,喏,温先生您的东西。”
温山眠拎过,想了想:“末海都来了,那那边有消息吗?”
大胡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温山眠的“那边”是哪边。
放眼越川所在的整个岛屿,中间被密林高山断开,越川临一边海,而所谓的“那边”则临另外一边海。
据说在数百年前,有不少早期的越川人就是从那边被血族追杀逃来的。
留下的信息是那边面积比越川大不少。
但这么多年过去,是真的还是传说已经没人知道了。
活命都难的时代,实在没有太多人在意这些。
尤其是近几百年,人类在血族的统治下,人口彻底失去流动性,地区与地区之间完全不允许交流。
深山密林里全是血族,越深,它们就越多越凶猛,几乎等同于亲王给人类划下的地区界限。
一旦有人靠近,便视为挑战亲王权威,当场就会被成群的血族吞没。
所以翻山越岭去另一个镇?鬼做呢,路上就得被撕烂。
连猎魔人都不敢这么干。
这就导致几百年下来,两边是什么通讯也没有。
可温山眠记得,从海图来看,山的那边才是面向那些大岛方向的。
“消息?没呀,谁去探这个。”大胡子耸了耸肩:“老实说,山外有城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说法了,是不是真的谁知道?又不像末海一样抬眼就能看见,搞不好是老祖宗给咱们造的梦呢,而且就算是真的,人家肯定也早就不记得我们啦,分界线那么麻烦,咱们这又没人渡山。”
温山眠嗯了一声:“走了。”
临走前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我最近进山,山上血族确实变少了很多。”
大胡子一愣,才反应过来温山眠是在回应他之前的问题。
虽然也没彻底给个准话,但听着就是莫名让人高兴。
他眉眼于是舒展开来,吆喝道:“哎!温先生!明天他们打算组队去山上猎魔,你去不去呐!”
温山眠已经走远了。
他把东西放回李奶奶家,然后想了想,回家换了套便行衣,还是准备再上一次山。
临走前,温山眠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眼阁楼处紧闭的木门。
窗外阳光耀眼,温山眠想往上迈的脚步于是停在了半途。
秦倦不惧怕阳光,却也不怎么喜欢阳光,鲜少在白天活动,尤其是接近正午的时间。
他犹豫片刻,突然有了想法,转身洗了个干净的杯子出来,然后进房随便找了把普通的匕首,垂眸眼不眨地划开手腕。
鲜血滴落在杯内,温山眠为秦倦接了小小一杯,后用布条勒紧伤口止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在杯子上边盖了个餐盘,让血保持干净。
完成这一切,温山眠拉上围巾,很是放心地出门了。
而阁楼上原本睡在软塌里的人则不知何时缓缓睁开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