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低下头,仔细的端详着他。 他哭的像个小兽,哽咽着捧着她的右手跪坐在地上发出呜咽的哭声,眼里满满是难以言说的绝望。 “顾非城,你病了。”抬起了他的下巴,她眼中隐约闪烁着不明光彩,在风中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路遇缓缓说:“你的心病了,病的很严重。” 曾经在十里镇还养的比较圆润的脸蛋,现在都消瘦到可以看见两边的颧骨,眼眶里满布这段时间以来没有好好睡一场的红血丝。 他听见路遇的话,眼里“啪嗒啪嗒”的掉着泪道:“阿遇,那这个病可以治吗?” 有轻风吹过发梢,路遇看见他掉下的泪,看见他颤抖的睫毛,看见他似是等待着她最后的判决的模样。 突然想起了四年后两个人的第一次相遇。 看见她时,明明是在笑着,说话的语气却是清清冷冷,明明是她救了他,他却在心里默默的把对她的好感度刷到负值。 那时她对自己说,她,路遇,绝对要让他后悔。 不把虐他个千百遍,不把虐的他求而不得,不让他爱自己爱的无法自拔之后,再将他抛弃。 她就不是路遇! 虽说后来与他之间的接触,让她渐渐忘记了一开始这种幼稚的想法,却不知为何,在一瞬间突然想起。 现在可以实现曾经的愿望了,心里面却空洞起来,就像是自己在按部就班的做一件本该就被注定的事情。 顾非城感到有微凉的手指划过眼梢,擦拭去了自己眼角边的泪。 一时间忘却了呼吸,眼泪遮盖住了视线,眼前朦朦胧胧,却依旧却怔怔的看着路遇的这个方向。 即使看不清,也知道她在这里。 将眼泪擦拭。 眼前的女子今日没有穿平时的绿色收腰罗裙,而是身着一件嫣红色的云纹缎裳,唇上水红色胭脂看起来显现的整个人都极为艳丽。 她叹了一口气,将手背从他的掌中抽出。 他的手抓着很紧,但是路遇要松开时,他还是很快的松开。 他不想被她厌恶。 哪怕只有那么一丝。 他也不愿。 她声音一向很好听,温柔起来就像蜜糖,所以平时可以听见她的声音,胸腔里的那个病了的东西,病就会好。 可是,平时听起来蜜糖的声音,这时却不知为何却透着些冷漠。 她说:“你这个病药石无灵,无药可救。” 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他脸色惨白,唇角在微微颤抖着。 他听懂了药石无灵是什么意思,左手无意识的握住了右臂,手指伸进了宽大的衣袖里,不自觉的把指尖抠弄起原本就血淋淋的伤口。 他今天原本穿的是纯白色的锦服,路遇可以看见有鲜红的血液从纯白色锦面上印显出来,他却浑然不知。 “阿遇。”他声音沙哑的拉住了她的衣角,他拉的很轻,轻到路遇轻轻一甩就甩开了。 “从今天起我就不吃糖,我......我也可以不吃饭。” 说到这里,似乎他想起了什么。 “不行,不吃饭好像会死,我不想死,我还想看着阿遇,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想每天看着你” “所以我只吃一点点,真的是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我会努力的赚钱,在有生之年赚很多很多的钱,把钱全部给阿遇。” “所以,能不能......”他说着,脸上充满着浓浓的哀伤,似乎想笑,勾起唇角,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神色。 他说:“能不能......” “......别抛弃我。” 他最害怕不过是被抛弃。 就算现在的他神智不太清醒,潜意识也在不停提醒着他,最恐惧着的东西。 小时候,因为母亲不够得宠,把莫名的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他不是不知道。 只是宁可承受这些,也不愿让生养自己的娘亲有一丝不快。 可是娘亲在弟弟死后,却连他的辩解也不曾聆听,只是为了得到父亲的宠爱。 她抛弃了当时还在信赖她,尊敬她的他。 二娘自己推进水里,他拼命的呼救,嗓子都喊哑然,冒出了血液,血腥气在口腔里弥漫。 可是,娘亲不在,似乎永远在这种他还需要她的时候不在。 只记得当初在水里的那份被抛弃了的绝望。 再后来...... 再后来他遇见了路遇,在船上,月光正好,那天她特意抹着海棠色的胭脂,朱唇吐出的却是: 我腻了。 他想,如果她腻了,也没有关系。 如果她想去洛阳,想去体验楼街繁华,灯火阑珊,看街道的宝马雕车,灼灼烟火,也无妨,他陪她去。 如果某一天她再次腻了,想回去看书卷云舒,潮起潮落,花谢花开,这些闲云野鹤这种生活,他依旧可以陪她。 于是,他回到了洛阳。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 ——全府上下,一百多口人被满门抄斩的消息。 一直以来与自己争锋相对的顾非淮被压上了断头台,向来他被整个洛阳少女奉为如意郎君,走在街道上会被投花掷果。 可是临死时却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凄冷寒清。 顾非淮看见了他。 他以为凭借以顾非淮的性格,必定会引出一番动静,然后让大家注意到这里有一个漏网之鱼。 毕竟,在曾经的政敌眼里,他,顾非城还是一个可以发泄对顾家仇恨的对象。 可结局最终却出乎他的意料。 顾非淮临死前,嘴角含着笑意,那一瞬间,他仿佛还是昔日高高在上顾家的子弟,即使赴死,却也从容。 他看见了顾非城,唇边吐出的话却是: 对不起。 这些刑场上具体的事情都是乔湛告诉路遇的。 当时正好她站在柳树下,空中漂浮着一场小小的烟雨。 乔湛没有举伞,发梢处带着微微的潮湿,依旧还是那一身醒目的红色的锦袍。 他看着她,像隔了层江南缥缈的烟雨,朦胧的看不清晰。 但很快她便知道是自己的错觉。 对方扬起眉梢,半勾起唇角,笑的肆意而夺目。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可是现在却在玩弄着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柳叶,看见她轻笑着说:“路姑娘,好久不见。” 路遇看见他后,立即打算转身离去,虽说他把那些“风雨”都解决了,但她还不打算与他有什么过多接触。 可是他却在她的背后静静开口道:“路姑娘就不好奇,顾非城为什么会疯吗?” 说起这句话时,他未曾看过她一眼,依旧还在把玩着手上的那柳叶,微光透过指缝,将圆润的指甲上透出晶莹的光泽。 他确定路遇听见这句话会停住脚步。 果然,她如同他预想的那般,僵硬住接下来要前进的步伐。 她声音有点哑然道:“为什么?” 乔湛听见她的话后似是闷笑了一声,终于将手上的柳叶丢走,背过手抬头看着天空中漂浮的云彩。 他说:“我不过告诉他,顾家一百多口人因勾通外邦而亡。” “放屁。”路遇忍不住道。 顾家三代忠良! 怎么可能勾通外邦! “路姑娘也知道是假的啊?不过,即使知道是假的又能如何?” 听见路遇有点粗鄙的答案后,他轻飘飘的笑出声,笑中却透着些趾高气扬,盛气凌人。 路遇看着他不可一世的神色,如果不是因为任务,她真的想提刀而上。 突然,他转过头看着路遇,墨色的眸子暗了下来。“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疯吗?”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路遇要是知道为什么他会疯,就不会停留下脚步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不同于他平时不可一世,这次笑中带着两分诡异,墨色眸子中闪过诡谲的暗光。 他说:“自打他进去洛阳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他的行踪,顾非淮死后,我便在人群中抓住了他。” “那时,他就已经有点神智不清。”说到这句话时,他抬头望着天空,烟雨蒙蒙的景色已经殆尽,太阳升了起来。 “一百多号人,一个,一个,又一个,在他面前死去,他的娘亲,父亲,甚至平时照顾他起居的小丫鬟,还有曾经给他糖吃的管家,全部,死去。” 路遇后退了一步,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她骂道:“变态。” 他听见后却笑了,抬起的眼角,语气轻快道:“夸奖。” 乔湛扬起眉梢,语气却毫无起伏:“你知道吗?他愤恨的看着我,可是却拿我无可奈何,对!就和你现在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逼迫让他看完这么多人的斩尽,看到他的精神渐渐崩溃。” “把他的世界,无论是亲人,还是曾经读过的书籍,无论是给他欺凌过他的小书童,还是曾经给过他糖的老管家,一个一个的打碎。” “这样,他就是你的了。” 最后他收敛起招牌似的笑,语气漠然而冷酷道: “路姑娘,都听了这么多,这么简单的事情,不会还要让我来教你吧?” 路遇回忆起这些,手指指尖处还在微微泛着白。 看着眼前还在等待自己答案的顾非城,仿佛自己轻飘飘的两个字,就可以将他判处死刑。 路遇轻轻笑了,半蹲下来。 两人的视线为之平行时,她按住了顾非城的手,将他的手从他的衣袖中抽了出来。 他的指尖上已经布满红色的血液,还有些许残肉在指缝处沉淀着。 “你是顾非城啊!”她说着,伸出手来握紧住了他冰凉的手。 “我怎么会把你给抛弃?你不知道,看见以前的你,我多么的欢喜,看不见你,我又是多么的难过,顾非城,你知不知道,阿遇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