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这个糖，从掌心掉了下去。　　　　他怔怔的看着这颗白色的冰糖，滚到了人群中间。　　　　一个个来往的行人路过，晶莹的冰糖很快变成了印着灰色的鞋印的粉尘。　　　　路遇看见他的表情透着些许茫然，以为他想吃糖，同时也是为了避免他咬手指的这个坏习惯，便低头在衣袖里再次掏出冰糖出来。　　　　正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路遇却没想到顾非城却已经冲到了那块碎糖的旁边。　　　　“这个人是疯子吧！”　　　　有路人发出这么一句嘲笑。　　　　“穿的这么好，居然是个疯子！真是可惜。”　　　　这是在摇头晃脑的发出的感慨。　　　　周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聚集了这么多的围观路人在那里观望着，对这种行为评头论足。　　　　路遇拉开人群，看见顾非城正在跪在地上正在捡那把已经污浊不堪的冰糖。　　　　由于被踩的太碎，他捡不起来，于是便用手在地面上努力的抠起，两只手都被粗糙的地面磨出血来。　　　　“顾非城！”路遇冲上前去，要把顾非城从地面上扯起来。　　　　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还挺执拗，被扯起来后，还打算去捡那把已经被踩烂的糖。　　　　大有一种不捡起来就不是人的架势。　　　　于是路遇和他便一时半会儿僵持在那里了。　　　　要按照平时情况，她可以直接提起他抗在肩上直接抬走。　　　　可是如果真的这么做，在人群中必定会引起恐慌。　　　　“别捡了，我还有很多糖！”路遇凑到他的旁边，在他的耳边如此说道。　　　　他却听不见路遇的声音，眼睛里只死死的盯着那粒糖。　　　　路遇看见周围路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视线看着这件事，于是直接扯了他一路，把他硬生生扯回了后院。　　　　其中他的头一直在回头看向那糖的方向，就算离开了那条街，他也一直看着后方。　　　　院子里种了一颗枇杷树，绿色叶子舒展的很开，像一顶顶小伞遮去微光只留下一片阴影。　　　　“糖，脏了，不能吃。”拉到树下，捧着他的头认真的说道。　　　　他用呆滞的目光低头咬着手指，整个手指被他咬的破了皮，隐隐有鲜血流出。　　　　将他被咬的流血的手指从嘴里抽出来，耐心的对着他再次认真道:“手，不能吃。”　　　　抽出来后趁着路遇没有注意的功夫，依旧还是会把手伸到嘴里，将手指咬的鲜血淋漓。　　　　本身手指的伤口还没好，不停的愈合，不停的发炎，再次被咬，这手永远是好不了。　　　　最后路遇只能在他的手指上涂上极苦的三七。　　　　他再次咬时便会呆愣的看着自己手指，他虽傻但是极喜甜食，这三七苦涩至极，每当这个时候他会怔怔的看着手指，却也再没咬过。　　　　晚上睡觉是路遇最难熬的时光，她一般不喜欢和别人睡觉，特别是如果要有人缠着她时，便更会睡的不安稳。　　　　他变成这种模样的第一天，路遇扯着他把他扯到了床上，还给他掖好了被子。　　　　可是等到第二天早上喊他起床时却发现，他呆愣楞的看着床顶的账幔，眼里全是红血丝，眼下深深黑圆圈很为明显，看起来极为骇人。　　　　顾非城一夜未眠。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睡觉，睡觉是什么东西可能都不清楚，或者可以说，就算是傻了他潜意识里也在害怕，所以拒绝睡觉。　　　　“顾非城，睡，觉。”　　　　点了一盏煤油灯，在橘黄色的暖光下可以看见纱幔绰绰约约的重影。　　　　她在盯着他睡觉。　　　　本身他的眼睛就大，大半夜看起来就极为恐怖，现在特别呆滞的在夜晚瞪着。　　　　路遇有次在夜里突然醒来，发现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她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鬼，于是手舞足蹈的发出凄厉的尖叫。　　　　等脑子反应过来后，才想起来这是个什么情况。　　　　“顾非城，不怕，没鬼。”不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他，看着他眼里依旧带着含着呆滞的神色，道:“睡，觉。”　　　　“阿遇，怕。”　　　　路遇扯着他躺下，思索着是否明天给他喂一点安眠药，毕竟整夜不睡太伤身体。　　　　等等，刚刚是什么声音？　　　　路遇看着他，他眼神依旧呆滞着，像透了层朦胧的雾，只是那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道:“阿遇，怕。”　　　　由于长久没说话，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在这个夜晚路遇可以听见外面的蟋蟀的鸣叫声，也将他的那句模糊不清的话语听的格外清晰。　　　　这天他终于学会了怎么去睡觉。　　　　只是每晚醒来时，总是会发现他像八爪鱼般将自己紧紧抱紧，就算路遇把他推开，下一秒这个人就缠了过来，甚至抱的比原来更紧。　　　　在印象里似乎也曾有过这般的场景，但是具体是谁，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病情显然在渐渐好转。　　　　他已经会说一些话了，但是不管说上什么，前面都会加上一个词。　　　　“阿遇，花。”　　　　“阿遇，鸟。”　　　　“阿遇，树。”　　　　“阿遇，吃。”　　　　阿遇......阿遇......　　　　前面永远会加上“阿遇”，就像刻入血骨般永不分离牢牢的将其铭记。　　　　可是阿遇是谁呢？　　　　路遇觉得他脑子不清楚，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有了这么个习惯后，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路遇得知这个院子是公议家特意做的，外面的人才没有特意追捕前来，看样子公议家理应有所权势，只是不知为何做个这么破旧的院子？　　　　那些人还没有放弃顾非城，有时走在路上还能听到一些动静。　　　　这样下去总不是一个事，所以路遇写了封信，寄给了乔湛。　　　　明明是没见过几次的人，却不知在哪里见过，有着与生俱来的熟悉感。　　　　“替我解决一点麻烦事。”　　　　路遇确定他可以听的懂。　　　　信送出去的第二天，城外的风雨声就没有了。　　　　后院内的枇杷树结了白色的小花，密密麻麻的一捧捧，泛着清新的香。　　　　“顾非城，我也要。”说着路遇伸出了手。　　　　顾非城正在吃一块冰糖，含在口里满足的眼睛都快眯起来，糖袋子在怀里抱的紧紧。　　　　路遇发现他特别喜欢吃极甜的东西，有的东西明明甜的发苦，他也可以吃的津津有味。　　　　他的病显然好了很多，至少看着你时眼神不会那么的呆滞，而且也能说上很多话。　　　　看着路遇伸出来的手，再纠结的看着这些糖，眉头间皱的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阿遇，糖，不。”　　　　默默的将怀里的糖抱的紧了紧。　　　　路遇看到他的这个动作，觉得他像一个松鼠，正在拼命的护住怀里的食物。　　　　于是假装难过的叹息道:“唉，原来阿遇还不如一颗糖啊！”　　　　其实也没希望他能有多少反应，毕竟他对这些糖的钟爱程度路遇也知道，不然也不会为了一颗糖在地上宁愿鲜血淋漓也要去捡起。　　　　只是没想到最终眼前却伸出一只白莹莹的小手，手心还有一粒晶莹剔透的冰糖。　　　　路遇有点忍俊不禁，但是脸上还是依旧是“难过”的神色。　　　　他看着路遇“难过”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将怀里抱的紧紧的袋子掏出，从里面又掏出一粒晶莹剔透的冰糖来。　　　　“阿遇，不，哭。”他伸出掌心，里面两颗冰糖安安静静在里面躺着。　　　　突然顽心瞬起，路遇故意是难过的看着他，道:“阿遇，要吃多的。”　　　　说完后想看他的反应。　　　　他看着手里的两粒冰糖，又再次看着袋子里的冰糖，沉默着将那手里的两粒冰糖放进了袋子。　　　　路遇:“......”　　　　尼玛，居然一个都不给了？！！　　　　心里觉得他这个动作做起来带着些许可爱，但是嘴上还假装抱怨道:“哇！你好坏，居然最后一粒都不给阿遇。”　　　　说完忍不住弹了弹他的额。　　　　眼前却突然多了一个糖袋。　　　　他将袋子郑重的放进了路遇的手里，明明嘴巴都瘪了下来，却认真的对着路遇说:“阿遇，不哭，糖，甜。”　　　　告诉阿遇不哭，自己却在流着金豆豆，滚烫的炙热的泪珠一滴又一滴打在路遇的手背上。　　　　他泪意朦胧的的看着路遇手里的冰糖一眼，咬紧着唇像是做最后的诀别，恋恋不舍的转头离去。　　　　走一步，回头看一眼，走一步，回头看一眼。　　　　最后像是进行最后的诀别，终于头也不转的决然离去。　　　　“顾非城。”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回过头，只是眼里还在不停的掉着泪。　　　　眼皮上被一双温暖的素手遮住，看不清任何东西。　　　　这是，阿遇的味道？　　　　没来的及问出声来，一粒冰糖滑进了他的唇间。　　　　甜的，热的，滑腻腻，粘糊糊。　　　　如同本能，喉间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搂住他的阿遇，想索取更多。　　　　冰糖在唇里渐渐融化开来。　　　　手上的那只手终于在他的眼皮上挪了开来。　　　　一缕银丝在两人之间扯断开来。　　　　他忘却了哭泣，也忘却了呼吸。　　　　路遇的嘴唇有点红肿，看着他怔然的神色，无奈的弹着他的额叹息道:“傻子。”　　　　手却被他轻轻拉住。　　　　顾非城用茫然的眼看着她，好奇的问道:“阿遇，那是，什么？”　　　　路遇却看见他这个模样唇角稍稍勾起道:“这是亲亲。”　　　　他气息没有平复下来，像幼崽般还在细细的喘着气。　　　　听到路遇的解释后，眼神蓦然明亮开来凑上前去说:“阿遇，还要。”　　　　路遇却轻轻挣脱来他的手说:“那是大人才可以做的事。”　　　　说完后将那袋糖塞到了他的怀里，狡黠的跑到了房里。　　　　顾非城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说很多，却失去语言的能力。　　　　袋子的冰糖在怀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呆着，拿出一粒放进口里，不知为何，平时最喜欢的冰糖现在吃起来，却变的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