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1章 月夜(1 / 2)凭君莫话封侯事首页

要楚煊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很久远,很久远之前的故事了,远到那年她还不是楚帅,连将军前面都得再加一个“小”字。

那是天宁年正月十六,她出了庐林关,再见到汴州桥,就算是到了拥红猗翠的江南。

那桥边年年生有芍药,若到夏日,想必是很有几分风光。只可惜眼下正是早春,夜雪初霁,四顾萧条,那淮左名桥还不如岸上开着的几家茶楼馆子里热闹。

弄梅小筑便是此地最大的一家茶楼馆子。

这小地方无论有钱没钱的茶客都爱往这儿跑,有钱的,是为了楼里顶好的太平猴魁六安瓜片,黑釉茶盏上萦萦绕绕的鹧鸪斑。

没钱的,自是为了那院里疏影横斜的几株白梅,和白梅树下捻茶分茶的店老板,那人腕子上的佛珠串起檀香,“温文尔雅”四个字在他这儿落了堂,在闺中女儿的吴侬软语里,那是闺楼外的月亮。

人人都觉要配月亮的,需得是江南三月雨,穿阔袖霓裳,簪花点钿小绛唇。可楚煊偏偏不是,那年她正秋风打马走边关,红缨穗挂短刀前。眉眼如袍角红莲,极潋滟。

那一日楚煊掀帘入堂,一眼就看见了在岸台边正分着茶的人,又一眼认定了这身穿着必然是店里老板。不过周围人声熙攘,她没声张,只在桌上按下一甸银子,“上一壶庐山云雾。”

伙计笑眯眯地收下银子,拉长着声儿说“客官您几位楼上坐”,却在他们转身后忙用手肘碰了碰自家老板——伙计眼尖地看见那群人里夹着个怪人,周身裹着黑布,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腕子上还打着一条细细的铁链子,被人栓狗一样攥在手里边。

老板从茶叶里抬起头来,人已上了楼梯,只能看见翻飞的衣角,和几人腰间别着的短刀。

店老板的眼睛垂下去。

是朔北来的风雪客罢。

二楼吵闹,楚煊带人挑了个偏僻的旮旯坐下,听这桌的茶客说着鸡毛蒜皮,那桌的茶客嚷着家国军机,这小楼里似乎人人都是说书匠,淮南朔北,皇城陇西,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着,给足了茶水,天上的花就该被说的往人间坠了。

楚煊正听着邻桌讲张尚书家的公子昨夜翻墙逛勾栏跟自己老爹撞个正着之事听得兴起,那两人却突然换了话题――

“唉,听说了吗?刚过冬的时候那草原的蛮子就挥师南下,抢了挺多粮食,布匹,还杀人,边境的几个村子都被屠了……”

“早听说了,长安侯,就是那楚熠,早把那群蛮子打出了北凉关去,那铁勒部的世子都被俘了!虎父无犬女,虎父无犬女……”

“是是是,听说了听说了,那长安侯是不还有个妹妹两年前也去了朔北天策军里?叫……楚西安?”

“哪有女子叫这名?人家叫楚三!”

“这大抵是诨名吧……”

楚煊:“……”

顾澈闻言吭哧吭哧地笑道,“你还有这诨名呢?”

那桌的人接着说道,“对的对的,那楚家不还有个表亲姓顾?竟也舍得把自己家儿子送到边疆去。”

“你说那苏州顾财神?啊呀,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姑苏一个顾!那可是苏锦第一大行家,白玉为堂金做马的人家,养出来的公子据说肥头大耳的纨绔膏梁,年纪轻轻就养名伶,逛勾栏瓦子是一把手,怎受得了北凉关的风雪啊?”

顾澈:“……”

楚煊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还记得自己以前是这一把手吗?”

正说着,点的庐山云雾上来了,腾腾地从壶嘴冒着热气,端茶的人锦缎白衫,正仔仔细细地替他们摆好茶具。

楚煊抬眸瞥过他的脸,真是一副清隽温和的好相貌。

但好看归好看,但楚煊向来秉持着看过了就算了的原则,目光不甚留恋地瞥过去――

楚煊开口道,“老板,我们人困马乏,想找个地方下榻,只是这小地方客栈粗陋。我看这店里颇干净,不知可还有空余客房愿意租赁?”

“店里客房是不出租的,”那店老板拢着宽袍大袖,高低三点头,茶水细细的一股落在碗里,“但姑娘既然开口,借宿几宿还是行的。”

老板在店里娇羞女子的吴侬声里离去,楚煊低头想去拿杯,却见顾澈眉飞色舞地往那老板背影上示意。

楚煊:“……你看上他了?”

顾澈挤眉弄眼地示意,同时低声提醒,“衣袖,衣袖……”

楚煊:“……你还想让他断袖?”

顾澈:“……”

一旁闭目养神的苏遇听不下去了,道,“袖上灯笼纹,天下乐晕锦。至少是正二品官员。”

前朝宰相嫁女,以天下乐晕锦为帐,未成礼,而华侈之声已闻于外。

天子赐服,仅中书,门下,枢密院,宣徽院,节度使,虞侯可赐天下乐晕锦。楚煊就曾见过她姐有一件,而这小老板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满朝文武,楚煊只想得出一个人――一年前声明鹊起的枢密院副使,易辰。

“是他啊,京都新贵都派来了,朝廷还挺重视你,”楚煊呷了口茶水,对身边人笑道,“我在朔北都听说这位大人手段了得,既如此,那今晚上赫连那条老狗的命算不算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