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国师楼的凉凉(1 / 1)一见国师心凉凉首页

“然后我就跟果园老黄那个傻儿子说,国师楼是你说想进就能进的吗?谁不是经过严格筛选才进去的?能进我儿子早进啦,还轮得到你嘛!”    负责给国师楼采买物资的的刘老头站在树下指挥伙计把大米蔬果卸下车,一边跟楼里掌勺大厨的姚婶儿闲聊唠嗑:“谁知临到走了他还追过来东拉西扯,你说塞钱倒也罢了,给我塞这么一袋青皮李子顶什么用?嫌我牙口还不够糟么?这玩意酸得老子我是真真儿没法消受啊……”    姚婶儿接过袋子往里一瞧,掩唇笑了:“那约莫人家也不是真心要进国师楼里当差的。”    可不是嘛?刘老头也觉得那小子存心在忽悠人的,肚子还载着满腹牢骚,就听姚婶儿冲门内招招手:“哎哟,丫头来得正好。”    不稍会儿,从门里边探出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生得斯文又秀气,给人的第一眼就是乖,长得乖。    凉凉今日梳着乖巧的双丫髻,发上只有两朵朴素的米黄小珠花寥寥点缀,倒是一袭荷叶色的齐胸襦裙衬得肤色格外莹白,约莫适才在太阳底下晒过的缘故,素净小脸白里透粉,双颊生晕。    她双眼不明就里地眨了眨,询问地看向姚婶儿。    姚婶儿将那袋青李子塞她怀里:“来,这是刘老头从外边给你带的青李子,还不赶快谢过他。”    凉凉抱了个满怀,闻言看向刘老头,眼里的光忽闪忽闪,亮得有点不忍直视,一度令刘老头怀疑自己给出去的是金子而不是什么满大街都有卖的酸口李子。    凉凉含蓄地收敛喜色,不由分说,规规矩矩给他点头道谢。    勉强承过这番谢意,刘老头其实还挺心虚,他与姚婶儿齐齐目送那抹青色喜孜孜地离去,便见姚婶儿睇来一眼:“看明白了吗?”    刘老头摸摸鼻梁:“看明白了。”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岂不更没戏。”刘老头环手抱胸,煞有介事道:“老黄怎么可能让他儿子娶个哑巴当媳妇呢。”    “得了吧。”姚婶儿听过啐声:“他就是真想娶哟,还得看咱国师肯不肯放人呢。”    刘老头想了想,摇头晃脑:“有道理。”    国师大人身份尊贵地位崇高,他身边的人就算是个小哑巴,那也比普通老百姓高出一等,更何况是他的近身侍女?    六月的天骄阳似火,鳞鳞热浪灼卷大地,就连树上的夏蝉仿佛也在声声唱苦。    凉凉一抹额前滴落的汗,并不知道在她走后话题还在围绕着自己转。就着清水洗净李子,她挑了个绿中带点黄的李子咬下一口,味蕾感受到的刺激未能让她颦蹙眉头,反而眼角微眯,一本满足。    凉凉边走边吃,一个接一个,走过曲折萦环的回廊时,听见有个声音叫住了她。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双肩微抖,回首四寻踪迹,才注意到花窗对面的假山丘壑后,是坐在六角亭下的国师与他的客人。    凉凉素唇一抿,倒也没有犹豫地径直绕过那面粉墙走过去。    国师平素喜静,不爱露脸,这国师楼鲜少对外面客,而司天台夏侯大人是唯数不多来而不会受拒的客人之一。    难得闷在屋里小半个月不出门的国师大人今日终于跨出那道门坎来,夏侯大人当真功不可没。    凉凉走进六角凉亭,径直靠到国师身后稳稳站定,规规矩矩给对面的夏侯大人福身行礼。    夏侯见了,忍不住笑说:“你这里明明没什么规矩,怎么你家丫头学的规矩这么多?莫要太难为人家小姑娘才好。”    夏侯老儿已是花甲之年,待人待物宽厚得多,凉凉与他那小孙女儿看似年岁相仿,于他眼里都是稚儿一枚。    “本座从没拘她学什么规矩,也不知她打哪学来的。”    说话的声音清清冷冷,一如那仙风道骨的霞姿月韵。国师神清骨秀丰神如玉,世人都道他出尘飘逸不似凡俗,皎然宛若天上谪仙。谪仙般的白芷不紧不慢地搁下青釉的莲瓣茶盏,淡淡睇去一眼:“好吃吗?”    凉凉低眉垂眼,瞅着没来得及吃完的李子,又与他对一眼,然后将手里的李子递向他。    白芷顺着她的动作将视线移至递来的李子上,凉凉给他挑的这几个色泽偏熟黄、个大不显酸。刚洗过的果皮上泛着水光,被略带湿意的葱白小手盈盈裹于其中,卖相确有几分馋人。    不过白芷丝毫不受诱惑,目光从她手中移开:“喜欢,多吃几个无妨,但不能全无节制。”    凉凉老老实实点脑袋,把整袋李子搁桌面,洗过的也重新放回去,一个都没掖没藏。    夏侯看着怪无辜,捋了把白胡子,想给她帮腔几句,这边白芷啜茶道:“自己收着吧。就是搁这儿,想来夏侯大人也吃不得这么酸的。”    凉凉径直看夏侯,他轻咳着摆手表示:“老了,牙口不好。”    如此,凉凉才欣然作色,又将李子抱满怀。    夏侯是不知道这一来一回的意义何在,但是可以肯定他家丫头这般规矩的性子绝对是被这般刻薄的主子给拘出来的。    对于这种说法,国师大人显然并不认可。    眼下,感受到一搭一搭扇过来的热风,白芷制止道:“不必替本座扇风了,本座现在不觉得热。倒是夏侯大人耐不得酷暑,你去膳房给他端碗冰镇绿豆汤解解暑罢。”    不等凉凉搁下扇子,夏侯不为意地婉拒说:“下官觉得尚可,无需如此劳烦。”    白芷颌首,接过话来对凉凉说:“那便赏你了。”    得了赏的凉凉很高兴,她确实热得背脊落汗,汗水都将衣裳给涔湿了。    “……”    自觉被拿来作踏脚板的夏侯偶尔也会拿捏不准,究竟国师对这丫头好是不好,到底宠是不宠。    国师待凉凉,那自然是好的。    反正放眼整个国师楼,没人不晓得凉凉在国师跟前是得宠的。至于凉凉自己怎么觉得,好似并没那么重要。    目送小姑娘离开了,夏侯大人拂过长须,这才继续正题:“延边战事屡屡告败,反观蛮族越战越勇,最难办的是芜都已经足足十个月不曾下过一滴雨水,百姓焦灼军心溃散,战事胶着的后果只会越来越不利于已方。”    “昨日宫里传来御令,命司天台半个月内准备祭祀仪式。”夏侯顿声,神情凝重:“要不了几天,皇命便会抵达国师楼。届时皇上将会昭告天下,由您来亲自主持这场雩祀,一方面为芜都当地祈天问雨,一方面也是为延边战事祈福消难。”    白芷静静听着,以指节敲动大理石的桌面,一下又一下:“除了祭祀,朝廷可还有什么其他动向?”    夏侯苦笑,摇了摇头。    白芷了然地收回了手:“一心仰赖天公作美,却对战事置若无闻,不怪乎百姓焦灼、军心溃散。”    夏侯叹息:“国师,慎言。”    上京耳目众多,这若不是在国师楼,怕是不能如此随意非议今上的不是了。    延边战事一拖两年,近来已方退败敌方告捷,当然不完全因为对方占了地理之便,也不全是天时不利的自然因素。战事吃紧的当下,最大的问题不能说不是朝廷屡屡表现的动向暧昧所盖下的锅。    今上重文轻武早已不是什么新鲜话题,舞文弄墨固然不错,纸上谈兵终究不能与真刀实枪相提并论,不难看出这场万般坎坷的战事背后所牵涉的是争锋相对的政治因素。    所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倘若连最基本的努力都不曾付出过,一昧求神问佛向天祈佑则未免过于可笑?可怜的往往是身陷炼狱的当地百姓,以及挣扎苦熬的那班将士。    当然,作为信仰一般存在于国民心中的国师大人,被赋予的使命性质容不得他对皇帝的这番作派发出抨击,尤其在拿不出真本事的情况下,说多都是句句废话。    “昨夜下官还与灵台郎共研商讨,只怕再过一个月也难有雨象。”夏侯一边犯愁,一边含蓄地表达期许:“遥记三个月前,国师曾说夜测星象已有斩获。眼下离雩祀只有半个月的光景,不知国师可否与下官稍稍透露一二?”    “三个月前?”面对他的满目期许,白芷不但无动于衷,反而好一阵回想:“本座说什么了?”    夏侯惊得合不拢嘴,惴惴不安地旁敲侧击:“国师切莫说笑了,难道是因兹事体大,不得轻易泄露天机?”    “天机啊……”白芷淡淡重复这个词,带着一丝玩味之意:“本座想起来了,三个月前岁在降娄,本座夜观星象,发现西北天方瑞星照芜,虽无雨象但有吉降,想来不出三月必有胜仗。”    “……”我怎么没看出来?夏侯端着老神在在的模样,一把一把捋胡子:“那这雨您看……”到底还祈是不祈?    “皇命难违,本座担得起这声国师,自然会对得起这个位置。”白芷缓缓勾唇:“这雨,本座便是耗损修为功法也要祈。”    “夏侯大人尽管放心吧。”    这一夜繁星斑斓月色沁人,淡光挥撒在檐廊处处庭径之间。    国师楼内一片寂宁,高筑的观星台上,白芷负手而立,仰首望天。    夜深露重,凉凉给他递来薄衫,两手举了半天没见动静,又换了个显眼的位置让他更容易发现自己。    她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然后国师侧身回首,俊逸的脸庞在月光下如踱一层淡淡薄光,光晕朦胧亦真亦幻,神骨清冷宛若仙临,不怪乎世人敬拜有之,不敢亵渎。    借着月色,白芷端详她的脸庞:“很困?”    闻言的凉凉当即醒神,努力睁大眼睛,假装很精神地摇摇头,不让困顿的眼皮耷拉下来。    但白芷只是让她拿好那件为自己夜凉添衣的薄衫,指向对面的石桌石凳:“去那边歇着,有事本座会叫你。”    凉凉看了眼他指的方向,又看了眼他,迟疑地点点头。    她摸着冰凉的石鼓凳悄然落坐,间或瞅向白芷,长身鹤立站若青松,那道颀长背影面向的是浩瀚无边的星辰大海。    凉凉原本只想打个盹,架不住困意袭卷而来,她轻缓扇动沉重的眼皮,慢慢耷下,枕着臂腕,不知不觉跌入幽深无光的遥远梦乡……    无月的夜晚漫天的黑,清寒透幕,淅沥淅沥,冰凉的雨水打在铁锈的窗。    比雨水还要刺骨的,是笼罩周身的绝望与恐惧。    凉凉听见微弱的呼吸,还有擂鼓的心跳。她手脚冰冷、神经绷紧,感受到对方一点点欺近,在咫尺的距离以熟悉的声音却不同以往的陌生口吻,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糊弄本座好玩吗?”    凉凉陡然睁眼,夏夜的微风轻轻拂过她的面颊,不觉舒畅,反觉遍体寒凉。    天是清的,星月疏朗,万里无云,根本就没有雨。    凉凉就着睡前的动作伏在桌面,用力攥紧心口的位置,惊悸难平、怦动如鼓。她隐忍低喘,抹过被冷汗涔湿的刘海,只觉颓丧而无奈。    又做梦了。    又是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