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捷奏章已经陆续送到了孙皓的案头,钟离牧、陶丹所部也在进京面圣的路上。此刻,孙皓正在看何植送来的弹劾奏章。
这事看起来还挺有意思,这仗倒是打得挺漂亮,不过这过程却显得有些心惊肉跳。何植的字里行间更是一肚子怨气。
也难怪,他事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们的回师路线是陶丹安排的,至少在鄱阳郡界内理应是安全的。可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如若何植是个纯粹的膏粱子弟,恐怕就已经殒命疆场了。
好在他过去也是跟着孙皓跑马打猎习惯了的。
陶丹这么干着实出乎了孙皓的意料。当初选将的时候,丁奉跟孙皓说陶丹这人比较稳健,派他去打,可能伤亡会大一些,但是应该不至于坏事。
“大将军,看看吧。”孙皓把奏章递给丁奉,“朕看这陶丹好像不是什么稳健之人啊。”
“嗯,确实比较奇怪。”丁奉抚须道,“他也是打了很多年老仗的宿将了,可是这么兵行险着,如此不择手段,倒是第一次。”
“也许是他手下的哪个幕僚出的主意,或许是新来的。若真是这样,朕倒要看看是哪位高人?”
“待他进京,陛下可好生垂询一番。”
......
最先进京的钟离牧一行,毕竟他们的仗是最早打完的。
孙皓摆下庆功宴,隆重接风。
“将军此番出奇制胜,以三千偏师转战奔袭两千里,连战连胜,成功平定武陵叛乱,功高至伟。”孙皓斟酒道,“请将军满饮此杯!”
“陛下,”钟离牧推辞道,“臣些许微功,怎当得陛下如此厚爱!”
“哎!”孙皓起身上前,左手挽着钟离牧的肩膀,右手已经把酒樽送到了嘴边上,“当得,当得!如何不当得?赳赳武夫,国之干城。正是有了你们这些忠志之士忘身于外,朕才能在这建邺城安坐嘛。众位爱卿,朕说的是也不是?”
“陛下所言甚是!”万彧率先举杯应和道,群臣也纷纷称是。
“既如此,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钟离牧接过酒一饮而尽,眼中闪着晶莹的光。
酒过三巡,孙皓随即宣布起了钟离牧等人的封赏。
由于五溪蛮易动难安,又和北朝接壤。孙皓认为,接下来的时间,他仍然需要钟离牧在武陵顶着,恩威并施,持续治理,方能收当年诸葛孔明安定南境的效果。
对于武将,孙皓是不吝于封赏和重用的。一来在这个乱世他需要将军们众志成城为他征战;二来相比于那些花花肠子一大堆的文人,孙皓更喜欢跟这群武夫打交道。
孙皓拜钟离牧为前将军,假节,兼任武陵太守,继续镇守武陵郡。并令建邺学宫推介一批士子,协助钟离牧教化蛮夷。
早在建邺学宫初创之时,孙皓就定下了一个重要的调子——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士子们不能只是埋头苦读圣贤书,而是要学以致用。不管将来治学还是为官,都绕不开这个要求。
在他们的求学过程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被孙皓称作“实践经历”的项目,是必须要完成的,否则不予毕业。
孙皓还说了,这个实践项目由钟离牧将军负责考核,只要效果突出,受到表扬,可以直接免试入仕。
教化四夷从来都是儒门神圣的信仰,从孔子时代便是如此。而这个时代的儒家还未曾完全丧失那种勃勃生机,因此,愿意去一展身手的士子们还是不少。
另外,孙皓知道钟离牧为官清正,素来受到士民爱戴,历史上,他去世时家无余财。因此孙皓特地赏赐了他好多金银财宝,反正他现在有的是钱。没想到钟离牧坚决推辞不受。
“钟离卿!”孙皓的脸有些黑了,“朕知道你有长者之风,你早年让稻之事朕也有所耳闻。朕素来敬佩你品行高洁。可是今天这件事,你做得就很不妥!
岂不闻,昔日,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於诸侯,有能赎之者,取金于府。子贡赎鲁人于诸侯而让其金。
孔子曰:‘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多,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当年大皇帝劝吕蒙多读点书,朕看是没错的,你们就该多看点圣人故事,这个道理孔圣人讲得很清楚了。就拿你今天这事来说吧,你不受,你倒是继续发扬了道德楷模的优良作风了,可是你让你的部下们如何自处呢?
他们为了我大吴流血牺牲,搏的不就是个封妻荫子吗?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着像你这样崇高的信念,就像圣人都知道,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有子贡那样的道德水平。
毕竟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朕能让将士流血又流泪吗?
所以你想想,你不受赏,对得起这些爱戴你的将士们吗?!”
孙皓一番道理听得钟离牧一楞楞的,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理,不禁满面羞惭,无奈之下,只好拜谢受了。
总的来说,孙皓对钟离牧印象非常好,毕竟人家一家子都是忠臣。历史上,吴国灭亡时,钟离牧的儿子钟离恂以偏将军之任镇守西陵,面对汹涌来犯的晋军,他血战到底,最后壮烈殉国。
对这样的人,孙皓自认为他应该掏心窝子对待。
当夜,君臣尽欢,大醉一场。
数日后,钟离牧领受了任命与赏赐,拜辞西去。
又过了些时日,陶丹护送着何植一行赶到建邺城,并献上贼首张节。
孙皓办了个献俘仪式,亲手砍下张节的首级,命人将其悬于北阙。
自己以前终究是在和平年代过惯了的,他必须时常有意识地见见血,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时时提醒自己当下的处境,并让自己完全适应,下次上战场不能再被血腥味熏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