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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孤寻遍了大和,也一无所获。”之妄将茶杯送到唇前,指尖摩挲着细腻的茶盏,眼睛却盯着谢韫仔细看,半晌说道,“孤便想着,或许他在大乾。”

谢韫细白的手指捧着茶杯,敛着双眼细细吹开茶盏上腾腾热气:“寻人并非易事,殿下何不等月圆时亲自问问他呢?”

这便算是推拒了。

之妄似乎笑了下,低声道:“……怕是来不及。”

“只要殿下有心,”谢韫也笑,“何时都来得及。”

西窗外有一片小竹林,风一吹便能听见竹叶沙沙作响。之妄放下杯盏,谢韫陪他静静坐了会,才提议出去走走。

之妄欣然同意。

京城寸土寸金,谢府却占地极奢,内院雕梁画栋,镶金镀银,极奢极侈,恐怕就连大乾行宫也要自叹弗如。

谢韫与之妄聊得还算投机,不经意间便走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曾有“小御花园”之美誉,不过后来有人因此被割去舌头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人敢提及此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之妄便主动请辞了。谢韫挽留不及,亲自将人送至谢府正门。

他们谈论的内容被一五一十呈现在纸上,不出半日送到了圣上手中。彼时圣上半倚着软塌假寐,左手缠绕着一串绿玛瑙,神情淡漠而残忍。

皇贵妃惶惶然跪在他面前,已然不见素日里的骄矜跋扈。她的随侍乌泱泱跪了一地,皆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老狐狸安德平敛声屏气,他在圣上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只要圣上眉梢动一动他就看得出圣上心情如何。

显然,圣上此时心情十分不佳。

终于,皇贵妃熬不住了,小心翼翼拽着圣上衣袍一角,美目含泪道:“圣上……”

皇贵妃入宫前也曾是京城轰动一时的美人,也曾受过万人追捧,如今入宫几年,泫然欲泣的娇嗔模样依旧我见犹怜。

圣上任她扯着衣角,微微睁开眼,莫名笑了一下:“爱妃何必惊慌。”

皇贵妃心中松了口气,膝行几步,娇声道:“臣妾错了,圣上。”

圣上从榻上坐了起来,执起她的双手,将她扶起来,环扣着她的腰肢,她便坐在他怀里喜笑颜开来,殿内宫侍见状无不松了口气。

唯独安德平的心悬了起来。

前年太后薨逝后,几位太妃也渐渐病的病,薨逝的薨逝。这些日子圣上将心思放在了前朝,皇贵妃也是个不经事的,后宫便不知何时兴起了一股流言。

御书房内有一副画像,是圣上的心上人。

这皇贵妃也是个蠢的,当真听信了流言,仗着圣上对她的恩宠,一个月前就开始疑神疑鬼,今儿终于忍不住带人闯进了御书房,当真翻出了一副画像来。

只不过这上面的人,说不得,更看不得。皇贵妃认出这人之后便大惊失色,正要逃离之际,便被圣上派来的锦衣卫扣下了。

安德平在心底叹气,若皇贵妃只是乱闯御书房便罢了,偏偏还真翻出了画像。——圣上绝不会善罢甘休。

皇贵妃臻首娥眉,手如柔荑,软绵绵靠在圣上怀中,闻着他身上的冷香,柔声道:“圣上,臣妾知错了,就饶了臣妾这一回罢。”

“嗯。”圣上捉住她的手腕,皇贵妃面上一喜,正要继续撒娇时,却听见圣上懒洋洋道:“安德平。”

安德平赶紧“诶”了一声:“奴才在。”

圣上问:“你可记得瑞亲王妃如何去的?”

安德平思索了片刻,恭恭敬敬道:“老奴记得瑞亲王妃当年失足落水,被救上来时就已经去了。”

圣上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眼皇贵妃,问:“爱妃觉得如何?”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皇贵妃僵硬笑道,抬头发现圣上正面无表情看着她。

于是她身体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圣上的手轻放她腰侧,她想跪下来求饶却不敢动弹,只得抖着手抓着圣上的衣服,力道大得连指尖上的丹蔻都崩裂开,哀声求道:“圣上!求求圣上饶臣妾一命……臣妾定不会出去乱说……圣上!”

“至少看在臣妾伺候圣上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求求您……看在臣妾母家为圣上尽心尽力的份上,饶臣妾一命……”

安德平眼中闪过一丝暗光,抬手压了压嘴角。

圣上当初清理大内时,一并处死了几位母族盛大的妃嫔,只留下一位母家弱小的贵人,掌权后便将她晋为皇贵妃。若要说为圣上鞠躬尽瘁,恐怕除了谢首辅谢大人之外,别无二人。

“去罢。”圣上温声拍了拍皇贵妃的肩,却吓得她剧烈一颤。

圣上豁然站起身,缀在绿玛瑙后的明黄穗子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着摩擦衣襟,轻轻摆了下手指,淡淡道:“皇贵妃今日不慎落水身亡,随侍护主不力,杖毙。”

皇贵妃已然瘫软,被宫侍拖下去眼含绝望,发髻散乱破罐子破摔尖叫道:“段——”

“大胆!”安德平立即喝道,“谁敢直呼天子名讳!堵住嘴拖下去!”

立即有宫侍堵住了皇贵妃的嘴,搬来一块大石头绑在她身上,“噗通”一声,便沉了水。

皇贵妃薨逝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后来整个大乾都知道宫里有位贵人薨了。宫里的丧钟为皇贵妃鸣了三天三夜,圣上为之悲恸,传令休朝七日。

消息传到谢府时,谢韫正与宣平侯府的小侯爷方觉意下棋,闻言手指顿了瞬。来传报的人并未避开方小侯爷,小侯爷也有些疑惑,道:“皇贵妃为何突然……”

谢韫执起黑子落在棋盘上,轻声道:“该你了,小侯爷。”

小侯爷便将心思转移到棋盘,专心与谢韫下起棋来,谢韫却执着黑棋,若有所思。

“谢大人,”方觉意等了半晌,见他依旧没有动作,便出言提醒:“该你了。”

谢韫这才回过神,将黑棋落下来。

“昨日我与江恒去城郊猎到一只白狐。”方觉意落下一枚白子,“我知谢大人身子孱弱,冬日难熬,便让人扒了皮,做件狐裘给谢大人送过来。”

江小公爷江恒与方觉意是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好友,谢韫以前便常听人说起过,于是轻轻“嗯”了声。

方觉意问:“谢大人怎么不问问江恒?”

“早在小侯爷登门前,小公爷便差人用笼子送了只白兔过来,”谢韫将一枚黑棋落在棋盘,堵死了方觉意的白子,方起身道:“你输了,小侯爷。”

方觉意没想到自己今日竟输得这么快,微愣后笑开道:“许久不见,谢大人棋艺还是如此精湛。”

“小侯爷谬赞了。”谢韫弯起唇瓣。

皇贵妃的棺椁停放了七日才发丧,其间谢韫曾入过一次宫,圣上正批着奏疏,用空闲的那只手按着颞部,蹙紧了眉。

谢韫心底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奏疏,替圣上按揉起了颞部。

“还是谢卿贴心。”圣上舒展眉目,阖着双目喟叹似地说道。

谢韫指尖温凉柔软力道轻柔,垂着眼帘轻声道:“圣上要多保重龙体。”

“朕无碍。”圣上道,“朕只是有些头疼罢了。皇贵妃不过才走两日,这些大臣便催朕立后,真是……”

先前皇贵妃椒房独宠,圣上拿她挡了不少回立后纳妃的提议,如今逝者已逝,本就蠢蠢欲动的大臣自然按捺不住。

谢韫淡淡笑了笑:“圣上膝下无子嗣,后宫嫔妃不多,大臣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圣上乜了他一眼:“怎么,你入宫也是为了给朕添堵?”

“臣不敢。”

圣上哼了一声,批了会奏折才道:“朕听闻你前些日子寻回了侄子?”

谢韫道:“是。”

“为何不告诉朕?”圣上有些不悦,“朕会吃了他不成?”

谢韫从容不迫笑道:“只是未来得及,圣上。”

在打定主意认下谢问那一刻起,谢韫就知道瞒不过圣上,便从未打算隐瞒此事。幸而他手下的人办事麻利,并未让锦衣卫查出什么来。

圣上又问道:“多大年纪,叫什么?”

谢韫一一回答了,又道:“问哥儿年纪尚幼,府中无人陪他,臣便想在府中设一个书院,请上夫子,叫些世家子弟一同念书,也能陪陪问哥儿。”

“也好。”圣上道,“朕记得兵部尚书家的嫡次子与问哥儿差不多年纪,倒可以让他们多见见。——朕看你揉了这么久,腕子也该酸了,停下罢。”

谢韫依言停下来,垂下酸胀的手,低声道了句无碍。圣上批了会奏折,忽然叹道:“立后啊……”

皇贵妃发丧后,圣上以“皇贵妃薨逝,朕十分悲恸,实在没有心情”为由,将几个提议立后的大臣生生堵了回去。

几个大臣捶胸顿足后,便把目光落在了谢韫身上。谢韫是宠臣,常侍奉君侧。他们平日里虽看不上谢韫,但这时却比谁都明白,若他去劝说圣上立后,恐怕很快就成了。

于是他们统一战线,磨破了嘴皮子也要把谢韫拉入伙,那几日谢韫从未觉得自己在朝中如此受人待见过。

如今大乾海清河晏,大内安稳,册立中宫之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但谢韫心中却知,想让圣上立后并非易事,一不小心便会引火上身。

之妄连续几日见他心不在焉,便问道:“是为了圣上立后之事?”

谢韫叹息着点头,时至今日,前朝后宫都传遍了圣上要立后之事,之妄住在宫里并非耳塞目闭,知道这事并不奇怪。

“孤这些日子听见不少闲言碎语。”之妄说着停了下来。

这些日子下来他们之间有了几分默契,谢韫配合问道:“什么?”

“听说圣上藏了心上人的画像在御书房。”之妄饮了口茶,似是随意道,“说来也奇怪,皇贵妃从御书房回来便落了水,啧。”

谢韫眉心微拢,撩开眼皮看眼之妄,模模糊糊猜到了皇贵妃落水的真正原因,幽幽叹了口气。

这段日子谢韫总要来之妄这儿来坐上一两个时辰,一来二去之妄便与他渐渐熟络起来。不过今日谢韫离开前,之妄忽然叫住他:“谢大人。”

谢韫侧眸:“殿下?”

之妄朝他举了举茶盏,意味不明笑了一下,道:“今晚是月圆了。”

谢韫平静无波地“嗯”了声,转身离去。之妄坐在原处,目光盯着他瘦削利落的背影,唇边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马车在宫外候着谢韫,小厮见谢韫来了,便伏在马车旁做脚凳。赵侍扶着谢韫踩着他的背上车,跳上马车,对车夫道:“走。”罢了听见谢韫唤他,便钻进车帘,疑惑问道:“大人,何事?”

“先生可答应出山了?”谢韫问。

赵侍无奈道:“没有,大人。”

谢韫便又皱起眉。

谢府置办书院一事刚传出去便有世家想将家中年幼的孩子送来,谢府早就修葺好了书院,请来了为孩子们强身健体的武夫子,便只等着文夫子了。

但他拟请的文夫子早已下定决心不再收学生,谢府的人去过几次,每次都徒劳而返。

谢府给的条件十分丰厚,任赵侍抠破脑袋也想不通这文夫子为何不肯来:“大人,要不然奴才带点人,去把他绑回来?”

谢韫睁开眼,睨了眼赵侍,把他看得后背发凉,一边笑嘻嘻一边赶紧退了出去。

这位老先生脾气倔得像头驴,一旦打定了主意就很难改变,旁人不知,他心里却清楚。谢韫闭上泛酸的双眼,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小憩了会。

马车停在府门口,谢韫被搀扶着下了车,吩咐赵侍今晚闭门谢客。

赵侍:“是。”

之妄说得不错,谢韫每次月圆能见到一个人。

这次又会是谁。

谢韫在汤池里泡了许久,出来时天已然黑了下去,一轮圆月静悄悄挂在天际,轮廓圆滚。周遭陷入了空寂,连往日谢府下人轻手轻脚走动的动静也消失了。

月光从西窗倾泻进来,月色倾洒了一地。谢韫从黑暗中走出来,面具悄无声息消失了,绮丽得雌雄莫辨的脸被镀上一层莹润光泽。

“过来。”有人蓦地打碎夜晚的静默。

谢韫闻声,微微侧眸,看见了站在门边身形挺拔的人。

是之妄,却又不是之妄。

谢韫抬眼看着他,月光落进眼中,像覆了层潋滟柔情的水光。

“这次早了。”谢韫轻声道。

之妄道:“是早了些。”

两人说话间之妄已行至谢韫身前,握着他的指尖将他牵到软椅前,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了下来,轻轻擦拭着谢韫湿润的发丝,道:“他来找你了。”

“嗯。”谢韫双眼弯了起来,薄薄的眼皮上有颗不甚显眼的红痣,却为这张芙蓉面添了几分春色,“他不记得我。”

之妄淡淡“嗯”了一声,谢韫便不再主动开口,一头湿润青丝软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