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放下遮在脸前面的袖子,与馆陶公主对视了一眼,苦笑着点了点头,便挥手让两个儿子离开了。 二人没再说几句,馆陶公主拜别后带着陈蟜出宫,出了宫门她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后脑,陈蟜抬起头看向对方,母亲目光直视这前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陈蟜,日后要是有人再说这样的话,也不管那人是谁,你只管像今天这般,痛打对方,若是打不过便带着家将去。” 馆陶长公主的话音很轻,门口的太监,看着灯火的侍女距离虽然不算很远但都听不清楚,只有陈蟜将母亲的话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儿子会的”,在陈蟜心中,妹妹是一个骨头和肉都软绵绵的小家伙,而且脆弱,她不喜欢说话,就意味着痛了不会说,冷了也不会说话,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说,所以绝对不能让人欺负妹妹! “你得记住,不能再妹妹面前嫌弃她不会说话,她会伤心的。”馆陶长公主说。 “不管妹妹怎么样,我都不会嫌弃妹妹。”陈蟜握紧拳头。 陈娇出生的时候陈蟜已经能记得一些事情了,他记得妹妹小小的,像一块白白嫩嫩的果肉。她的头发又细又软,在头皮上覆盖着,轻轻一摸温热暖和,妹妹不爱笑,但不会哭得让人讨厌,若是看见了感兴趣的人就安安静静的看几眼,当然大多数时候都不理不睬。 他从小就对妹妹抱着很强的好奇心,可母亲怕他摔了妹妹不肯让他抱着,现在他长大了能抱得稳妹妹了,也要保护好妹妹。 “走吧,去接你妹妹,我们回家。” 阿娇和照顾她的奶娘与几个侍女都被留在刚刚的那个宫殿里面,奶娘给她倒了一杯清水,又让人取了点心。 她不喜欢吃零食,不肯吃,只是偶尔喝一口水,无趣的时候也不会像同龄孩子一样拿着什么小东西,哪怕是杯子碗筷也能高高兴兴的玩一会儿,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脑海里天马行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自己在想什么。 馆陶长公主过来的时候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温柔的问:“刚刚和你二哥去玩什么了?” “娘,二哥没给我玩什么。”最近几天阿娇在想要什么时候开始说话,后来想想就觉得这个想法好像没什么意义。 听过人过生日的,过自己本命年的,过自己结婚纪念日的,但没听过哪个会刻意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话的日子。 这样想想,索性择日不如撞日,想说话就说话了。 但话音落下她自己却不怎么满意,声音软绵绵的,几个字连在一起,像一个各种语调的哼哼组合在一起。 馆陶长公主豁然停下脚步,小女儿这一句温声软语,像是撞是有一个小动物横冲直撞的撞到了他的心上,弄得她整个人都是一阵眩晕。 她看着怀里的女儿,太过惊喜激动,反而表现不出什么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平平静静的一眼,只是就就移不开目光。 陈蟜在一旁拉拉长公主的衣袍,仰着头看母亲怀里的妹妹,满脸喜悦的问:“娘,妹妹是不是叫我了?” “你妹妹叫了娘,还叫了你。”馆陶公主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眼睛里都带着几分温柔爱意,那声软绵绵的娘软的她心里都在滴水。 陈娇眨眨眼,看看母亲,又看看母亲身边的弟弟,又闭上了嘴巴。 说话这种事还是人喜欢说才好,今天说两句话不要让人以为她是个哑巴就可以了。 陈蟜小心翼翼的和妹妹说,“你再叫一声二哥。” 陈娇看他眼中期待就笑了一下,叫了一声“二哥”。 因为幼儿发育和她久久不说话还有些不适应,话音听起来含含糊糊的,但陈蟜听着却觉得开心极了。他亦步亦趋的拉着馆陶公主的衣服走,盯着妹妹,不停的说:“你再叫我一声二哥?” 模模糊糊像是小米粥一样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陈娇就不怎么喜欢这声音,陈蟜怎么催她也不肯再说。 “别累着你妹妹。”馆陶长公主和陈蟜说。 再催妹妹大概也不会说话了,陈蟜便不再催促了,他看了一眼母亲,心里觉得母亲是嫉妒妹妹叫了自己两声。 这样一想他更开心了,晚上到了家,陈蟜到了阿娇的房间里,又把奶娘赶到外面去了。 他抱着自己特意从宫里带出来的瓦罐,吹熄灭了灯,打开罐子口,里面有星星一样的亮光慢悠悠的飘出来。 天上的星星和暗室里的萤火虫看在人的眼睛里完全像是两个东西,一个是遥不可及的,一个是随手一抓就能捉到手里的。 零零星星几点萤光慢慢悠悠的在两个人身边飘动,陈蟜笑了一声,“好看吧,我和朋友出去玩在山上捉的,那天去宫里忘了带回来了。当时用网捉了不少,这两天被闷死好些,只剩下这几只了。” “阿娇,你如果觉得好看就叫我一声二哥好不好?”陈蟜低头看躺在小床上的阿娇,微微笑着说。 他本来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孩子,但此时此刻自信自己是个兄长心境又几分成熟了,眼睛里的期待明亮又陌生。 阿娇伸手碰了碰从眼前经过的一只迷路的萤火虫,她偏头看着满眼期待的陈蟜,用幼儿独有的含糊语调尽可能清晰的叫了一声“二哥”。 陈蟜伸手揉了揉阿娇的头发,两个人一起看了一会儿萤火虫,他又给阿娇讲起了外面山上有趣的东西,“山上有好多兔子,大的小的,白的灰的都有;还有鹿,鹿很漂亮,黄色的,大眼睛,眼睛像你;还有很多鸟窝,偶尔能在窝里看到几只小鸟,等你长大了二哥带你去猎兔子看小鸟捉鹿,阿娇一定喜欢。” 临走的时候,陈蟜又亲自动手把这几只萤火虫捉起来,他担心这些小虫子咬到阿娇。 在这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她还是不怎么喜欢说话,开始的时候两个哥哥会逗着她说话,但是被馆陶公主注意到之后立刻制止了。 “你们妹妹不爱说话,不要勉强她。”自从陈娇叫了一声“娘”之后馆陶公主彻底放了心,再也不用担心女儿不会说话了。 没人过度关注陈娇会不会说话,她就只是偶尔蹦出一句话,刚开始会嫌弃自己说话难听,奶声奶气的,有模糊不清。 但很快就释然了,人没必要为了自然而然的生理特性和必过的轨迹感到羞愧。 刘彻出生的时候是一个很好的天气,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陈娇拿着二哥从街上买来的小玩意儿玩耍,也没有什么人登门通知。 只是第二天听馆陶公主在饭桌上说了一句,“王美人昨天产下一子,陛下很高兴。” 陈娇正拿着筷子夹菜,这句话刚刚听到耳朵里,夹在筷子上的肉片就掉了下来,她眨眨眼睛,把刚刚落下的肉片夹到粥碗里搅一搅,用勺子吃。 用过饭之后馆陶公主就进宫了,她不仅要恭喜弟弟也要恭喜窦太后,当今皇上子嗣不丰,尤其是皇后没有儿子,这看起来十分不好看,每出生一个孩子都是一件喜事。 入了宫她听说刘启在王美人那里也没有去打扰,拐了个弯去了窦太后那里。 馆陶长公主进宫的时候看到窦太后太后正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听侍女泡茶,一脸的安然,脸上的细小的皱纹好像还舒展着。 “母亲,我听说王美人生了一个儿子。”馆陶长公主依靠在窦太后身边说,她取了一杯茶慢慢饮用。 窦太后摸了摸女儿的肩膀,微笑着说:“她是个好的。” 两个人聊了几句,之后继续说:“现在小孩子不能见风,等过一段时间让阿娇来和弟弟玩,不过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个弟弟。”虽然这样说,窦太后却是笑着的。 “我那女儿,没见过她喜欢谁,不过总要有个玩伴的。”馆陶公主笑笑,这时候她倒是没有深想。 对于这个新多出来的表弟阿娇没有任何表情,她依旧过自己的小生活,用饭正常,偶尔看看家里的花花草草,玩玩自己的小玩具。 不过在一个人的时候,她偶尔把陈午送给自己的鞭子拿出来看看,一看就是一刻钟。 她也说不出自己想做什么,毕竟心里清楚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什么也不能做,顶多摔个碟子砸个碗筷,但是碗筷碟子又没有得罪她,用不着生气。 陈娇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紧张,她从小榻上下来,围绕着一个不知道室内转圈圈,思考着怎么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倒是没有思考怎么解决引起自己矛盾和纠结情绪的人,陈娇能杀了盛先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对方可以去死了,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关系,但现在她却不能叫一个新生儿去死,一个孩子能犯了什么错呢,有没有得罪她? 总不可能说,他将来可能会让她不爽,所以现在要将人掐死在摇篮里吧。 如果那样她就不是人,而是一个疯子了。 王美人新生儿满一百天的时候刘启邀请馆陶公主一家去赴宴,顺便看孩子抓周。 随着馆陶公主入宫的时候,陈娇难免想起历史上的刘彻,秦皇汉武,古代最风流伟大的两个皇帝。 如果她内心为对方勾画一个形象的话一定是一个威严有力的人,当然现实和想象中是有区别的,其中大部分差距在颜值上。 一个是伟丈夫另一个一个奶娃娃,一个坚不可摧与一个轻而易举就可以被人弄死。 这么一对比,心里就没什么可怕了,心中反而带上了几分诡异的雀跃和好奇。 马车慢悠悠的往前走,滴滴答答的,陈娇慢慢平静下来了。 她对这个小孩子是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怨恨,这种移情迁怒没有发生,但她对这个人总是太过关注了一些。 真正入了宫先见到的人也不是小小的刘彻,而是刘启和窦太后,这次薄皇后也到了,她一个人坐在侧面的榻上,妆容得体,但没什么喜悦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像是一层一戳即破的纤薄面具。 阿娇一直和馆陶公主在一起,小孩子的襁褓被抱出来送到窦太后身边的时候她们一起过去。 窦太后摸了摸孩子的小手,然后说:“阿娇你来看看他。” 馆陶公主让阿娇到窦太后身边,小孩子现在被放在桌子上,被几人看着。 说实话,这孩子和陈娇想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