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眼,只觉心中起伏不定,忙诵一回静心诀方定心神。只觉这女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魔力,竟令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妹子可愿尝试身在碧云天,双脚不沾尘?”她二度说话,笑容依然,态度依然;似乎这个人永远都不会恼。 满心疑问地看向她,我迟疑道:“姐姐此话何意,妹子不明白。” 她不答只笑,目光投向院子深处的秋千,我目光随之转到那秋千上,却见木架子搭就的简易秋千无风自荡,看起来竟有几分勾人。 七娘笑着拉起我的手,一路将我拉过去。将我安置其上,她勾头伸手轻点我鼻尖:“妹子,瞧你愁眉苦脸的,何必自陷囚.牢。正所谓双脚沾尽三千红尘土,心中烦恼平添九万重。姐姐虽与你初识,却觉得格外投缘,妹子暂且将心中烦恼放下,便试着将此身付与东风吧。” 言罢她已素手轻轻推动秋千。 月华如水晚风似酒,秋千荡起之际我一阵眩晕,霎时间三千丈红尘随风飘远,九万重烦恼尽皆云消。隐隐的竟似可听得春花开放,草儿凝露。 双手紧抓住秋千藤锁,双脚任凭东西南北风吹过。我闭起眼深吸口气,只觉此刻竟是平生离那九重天最近的一回。 七娘已笑着退到一旁,许长安却兴致颇高的挤过来,不时大力推一把秋千,见荡的高了又脚尖点地去追。便这般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他修长的身子似个飞燕般,直令人眼花。我本飞行之术最差,如今倒是将一副身家都交给了他,只是那厮愈发过分的大力来推,于是秋千每每荡高我便狂呼乱嚎,只嚎得一旁的七娘娇笑不休,便是连圪蹴在墙角为黑猫顺毛的阿青也忍不住嘴角上翘。 这一番玩得开怀,竟不知不觉夜色已深,待到终是将我放下我竟脚软,不由抚胸口,道:“我的娘,这可真是挂我东枝头,乾翼接碧穹啦。” 话音未了便又换来大伙好一通笑,我不由以袖拭汗。试着往前迈步,奈何又是一阵头晕。许长安当先收了笑意,奔过来搀住我胳膊。七娘以帕掩口,一双眼偷瞄许长安,又来瞄我,末了就悄悄扯我衣衫角,道:“妹妹可是玩累了,不如来姐姐房里说会体己话。” 许长安立刻松开手,本是一张嘻嘻哈哈没正经的脸此刻竟有些泛红,却不知是否被晚霞映染,竟没来由的晃眼。 我心乱跳,许是方才玩得忘形,此刻竟成了奔鹿。忙自许长安脸上收回目光,道:“多谢姐姐盛情,只是妹子还要赶路,若是来日有机会——” 我一言未了,七娘已柔声打断我的话;“夜深不赶急路。妹子,你瞧这天色已晚,何不今夜在此住宿,明儿天大亮了再走。这王庄入夜后路险难行,姐姐不放心你们走夜路呀。” 她这话正合我意,当下便点头痛快答应下来,任由她带我进了东厢房,安顿好今夜住处。 目送她回了房间后我便将门窗关好,和衣躺下,瞪大了眼盯住屋子穹顶。 屋子的穹顶很高,我长久地凝视那又高又深邃的穹顶,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然而瞧着瞧着,竟还是将那穹顶瞧成了一双眼。 那双眼生在一张时常挂着明亮笑容的脸上,虽然眼角也有一块小小疤痕,然而他并不是许若青。 我心一惊,忙翻身坐起,拍拍头顶令自己个回魂。转头瞧,窗外繁星透过窗纸洒入室内点点光斑。 此刻长夜静谧,这座小院似乎远离凡尘,独立而宁静;却不知整个王庄又是如何光景。 这般想的时候我索性下了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估量着七娘夫妇也该睡了,我便去开窗,准备悄悄自窗爬出去。 谁知窗子大开了,我就见到了他。 许长安。 他两只胳膊拄着窗沿,两只手捧腮,脸上挂着我所熟悉的明亮笑容,“比我预计的快了半刻钟,柳姑娘你的耐性不太行呀。” 我恨得紧,有心打他,拳头已攥起他却呲牙咧嘴暗示我挨打后必然大叫,我恨恨的比划了几下终是放弃。示意他闪开,见他离开窗子六七步距离后我方爬上窗台,自窗跳出。 还不等我双脚落稳,许长安已啧啧道:“原来紫玉州的捉妖师不会飞行之术啊。” “许长安你!”我气得牙根痒痒,攥拳头打他却被他轻巧躲开并一把扣住手腕,他笑嘻嘻的将我扯向他。我心咯噔一下差点跳出腔子,他却贴在我耳旁说道:“别出声,小心吵到他俩。” 我忙噤声,将手臂自他手中扯出,许长安凑近我一点,低声道:“我们去哪?” 我退后半步,沉吟道:“我想去看她。”说着话便指向七娘夫妇所居那间正房。 许长安与我鱼贯着自房后一路绕到房前,弯腰躬身似两个贼。憋着气我紧张地东瞧西看,生怕遇到白日里那只大黑猫。 那物什本就夜间行动,又那般棘手,若是遇到着实麻烦。幸而一路所行不见它踪影,想是出去野了,我心放下些许,而许长安已停在正房窗前。我正要上前,却见自他袖中落下一物来,月光之下看得真切。我深吸口气,小心翼翼的挪过去将那物件拾起,见是叠得四四方方信笺,将要开腔,又鬼使神差的把那到了口边的话吞回去。想了想便将其揣入随身携带小锦囊,长嘘口气后,我抬眼去瞧阿青夫妇所居正房。 窗紧闭着,透过窗纸可见内里一片漆黑,想来那夫妇二人早已睡熟。我瞧向许长安,月色中他一双眼晶晶亮亮,似天边繁星。 他蘸湿窗纸捅.出个洞来,凑过去拿眼往内瞄,随即便低低的“哎呀”了一声。 我心立即提起,急急挤过去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问他:“怎的了?” 他不回话,却只是拿一只手推我。 我愈发着急,便又问:“到底怎的了?” 他一脸严肃,道:“有些事你看了后,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他此话说得一本正经,我差点便信。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四周唯有风声轻轻,于是便怀疑地问道:“你此话作真,到底什么事看不得?” 他噗嗤一声笑,换一副嬉皮笑脸,“当然是假的了。” 我一口气梗在喉咙口,而他又凑到窗前再瞧,好半响方回首朝我摇头,道:“你自己瞧。” 他闪身躲开,我犹豫了一下终是凑过去拿眼偷瞄,却见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于是单手做剑指在眼前一抹,我二次看向窗内。 屋子里的情形便可见一二。 这是间布置简单的屋子,屋子不大,正对着窗是一张宽大的床,床上有幔帐却未落下,于是便可见七娘夫妇二人盖着绣花大被躺在一处,头挨头睡得正熟。 主床旁紧挨着一张小床,小到仅容婴孩。虽然屋子昏暗仍可见其光华隐隐,那光华似玉非玉,周遭又有一层雾气笼罩。 我低低啧了声,撤开身子后拉着许长安离开正房,直至走远方低声道:“白日里我见七娘似有不妥,可如今我却怀疑是否猜错。” 许长安就道:“你是因她言辞稳妥并不似凡妇,所以有所怀疑?” 我点头,补充道:“并不全是,我是在七娘身上隐约感觉到阴气。你曾说你身上伤口是王庄厉鬼所致,我那日审视你伤口也发现并非利刃所能造成。那些伤口每一条都深可及骨却细长规则皮肉翻起,我揣测那伤你的厉鬼不但力大无穷,用的也并非兵刃,而是指甲。还有,我曾在你最深的那条伤口内看到过红色物什,当时我琢磨不透到底是何物,直至今日我见到七娘指甲,才想通。” 许长安单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沉吟道:“你是说,那些红色物什是千日红?” “对,那物什必然就是七娘的千日红蔻丹。想来是她用力过猛留下脱落的指甲粉末。只可惜我来不及细瞧就被黑猫意外搅了局。” “也可能黑猫搅局不是意外。”许长安再次打断我的话。 我忙点头,复又说道:“虽我怀疑七娘,但有一点我确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若七娘就是厉鬼,白日里又怎能那般行动自如?许长安,你都被伤成那般模样了,就一点都没看到厉鬼样貌?哪怕身形也未看清?” 许长安便摇头,朝我摊手道:“不怕告诉你,我没什么本事的,而且那日我是先感觉到一阵阴风,随着就来了一团黑雾。” “所以你其实是与黑雾交的手?”我有些头痛。 许长安又点头,道:“你就别揭人伤疤了,我哪是交手啊,分明是被打。我知道我伤成那样很丢脸,不过你不用一直说吧。” 我只好叹气,又道:“方才你注意到没有,七娘夫妇屋子里的那张小床。” 许长安点头。 我道:“你可曾记得白日里七娘说过何?” 许长安继续摩挲光洁的下巴,道:“你是说她白日里曾说有个女儿,去了姨家——” “正是。能够单独去姨家的孩子应该蛮大了,可那张小床实在太小了,小到压根放不下大孩子,除非是婴儿。” 许长安便也啧了声,沉吟道:“若本就是个小婴孩,是她姨来抱的孩子呢?” “那也不对,若是小婴孩当娘的一定不放心要跟着的,而且就算当娘的放心,孩子总需要吃——” 我涨红了脸,愣是说不出后一个字,幸好许长安并不深究。而我便又回首环视四周,再道:“更何况,你就不觉得这房子有什么问题么?” 许长安便也环视四周,我就地蹲下来,拾起一根树枝,圪蹴着画起图来,“你瞧,这房子山北水南,院子柳树、水井为阴;绿藤红花尽皆无根之物,再加上黑猫,黑猫最是邪性,你也知黑猫可通阴阳。这房子与院中各处各物正形成个风.水.破.局,所谓阳灭阴盛,这里是阴.宅布局啊!活人怎么可能住阴.宅!” 许长安并不回话,我将话头止住,抬眼瞧他,却见他一张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浑身僵住动也不动,唯有一双眼瞪大,无比恐惧地瞧向我身后。 恰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带来奇异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