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湛眉色一冷,只见他放下了井龙先生的诗集,似喜似悲地说了一句:“既如此,就让人将那哑巴挪出去吧。”
他抬眼,见那林大正仍是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便沉着脸色问道:“有话便快说,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林大正是领教过许湛阴晴不定的性子的,于是便只能小心赔笑道:“公主…公主说他想见那苏清端一面。”
苏清端这三字一出口,许湛的面色便如坠冰窟,林大正自悔失言,忙跪在地上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几巴掌:“奴才失言。”
许湛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沉吟片刻后吩咐道:“去传唤苏相公。”
林大正大气也不敢喘,忙在地上磕了个头:“是,奴才立即去办。”
“王贵妃近来病情如何?”许湛的面色已恢复如初,只见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启禀陛下,太医多次用药,如今王贵妃已身患痴傻之疾,只怕是药石无医。”林大正揣着许湛的喜怒,将王贵妃的症状往重里说了几分。
许湛脸上这才现出了几分满意。
林大正便接着奉承道:“哪怕镇国公亲至庆喜宫探视,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且陛下为了他这个痴傻的妹妹请了天下所有的江湖名医前来会诊,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退下吧。”许湛又拿起了那本井龙先生的诗集。
莲儿不喜欢粗人,那苏清端不就是有几分才情才夺了莲儿的欢心吗?
他许湛乃是这乱世中的天选之人,区区诗集,又如何能难倒他?
林大正退出御书房后,身上的锦袍已被汗浸湿,小林子立刻殷勤地跑上来替他擦拭,“师父,陛下如何说?”
林大正长叹了一口气,陛下对那狐媚子已是入了魔了,明明是一世英君,却偏要与那亡国公主牵扯出这么多是非来。
“去传唤苏相公吧,只说宫中有故人要与他相见。”林大正一脸的讳莫如深,双眉紧锁,一副十分后怕的模样。
小林子从未见师父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心直口快的他便询问道:“师父为何如此害怕?”
林大正忙掩住他的嘴,见四下无人后才低声训斥他道:“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我为何害怕难道你这榆木脑袋竟想不明白?这苏相公是何人?他是如今权势无量的新贵,又是陛下的情敌,王贵妃又受那狐媚子牵连被陛下药傻,这宫里啊,只怕是要变天了。”
小林子只是傻笑道:“我看那公主十分和善,并不像个狐媚子。”
“她只能是狐媚子,她若不是狐媚子,那便是陛下耽于女色,痴迷一个亡国公主,世人敢这么说吗?”林大正冷笑着反问道。
“罢了,不与你胡扯了,去叫太医将那哑巴医好吧,她这颗棋子也快无用了。”
小林子便领命而去。
是夜。
天公不做美,一瞬间夜色便黑如墨汁,而后便是一阵倾盆大雨随柱而下。
许莲只望着窗外连绵的雨水出神,如今已到了戌时,再迟下去,皇宫便要落钥了。
她自嘲地一笑,清泪从眼眶滑落。
是了,那人怎么肯让自己见苏清端呢,他恨不得亲手杀了苏清端。
只是天下的女子如此之多,他以皇帝之尊去寻觅,何尝遇不到比自己更貌美更有风情的女子,却为何要将自己逼到这个田地?
可那抹素白色的身影曾满身是伤地俯在地上,咬牙挺直脊骨后,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公主,好好活着。”
她不敢死,她还没有亲眼见一眼苏清端,告诉他,自那日小荷莲池初遇起,她便将他纳入了心间。
此情若作伪一分,从此不敢见观音。
“公主何故流泪?”一道林籁泉韵般的悦耳声音自许莲身后响起。
许莲心跳一顿,这道声音太过熟悉,她便是化成灰也不敢忘。
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缓缓自夜色光晕中迈步而出,他如墨般的长发湿了一大半,眉目清疏如高山静川,屋内昏黄的光线将他与这世俗相隔而开,他便宛如崎岖山巅上千年不化的冰雪。
“苏……苏清端。”许莲的泪水似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这是梦吗?”许莲伸出那双柔荑,却只敢僵在半空之中,生怕眼前出现的男子只是南柯一梦。
若是梦,只盼着这梦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只见苏清端满是情丝的双眼克制又隐忍地敛起,而后便撩袍缓缓下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如此的风雅成画。
“臣有所求,还望公主成全。”
许莲忙拭去脸上的泪水,哽咽着问道:“苏相公所求为何?”
苏清端扬起自己那张清隽莲华的脸,眉眼里的清冷顷刻融化,他望了望许莲清瘦憔悴不已的面容,只紧紧攥住双拳说道:
“臣愿做青云梯,载公主扶摇直上,重登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