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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口水井立在宫女住舍外的天井处,住在附近的宫人都在用。柳煦儿出事之始时辰尚早,很多人还没起来。等她落井消息传开,很多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天井中杂乱无序的鞋印正是破坏案发现场的罪据。

周遭宫人纷纷噤声,就连那名管制姑姑也缩起脖子如临大敌。

那时柳煦儿已经从井里爬出来,眼见没出人命,大伙都把这事当笑话,管制姑姑一上来批头还给柳煦儿一通臭骂。直到不当回事的人陆陆续续打水洗梳,有人从水井打捞出一只绣花鞋,还以为是柳煦儿给落下的,脏了一口井的水,不知是谁脾气冲,连桶带水当头泼了柳煦儿一身,从头到脚都湿了。

要不是柳煦儿指明脚下踩着的两只鞋俱在,她们甚至没发现被打捞起来的其实是第三只鞋,而这只绣花鞋的主人正冰凉凉地躺在井底下面。

得知事情始末的梅侍官面沉如水,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不仅粗心大意,待人竟还如此刻薄无情,当场喝令降了那位管制姑姑的职,把一院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宫女拉下去挨个处罚。

一番整顿下来,偌大的院子空出一半。大理寺的人已经将女尸搬走,水井四周贴了封条,院子暂时是不给过了。邢严来跟梅侍官要人:“柳姑娘或与本案颇有牵联,恐怕需要劳烦她随本官走一趟。”

柳煦儿见识过大理寺的查案风格,已经预料他会有此要求的心理准备,令人意外的是梅侍官却拒绝道:“案子你查,人不能带走。”

大理寺办案就连皇后都会宽容配合,邢严始料未及今日会在这处碰了壁:“为何?”

“不为何,缀华宫的人你要领走,得先经过公主同意。”

邢严面色一朗:“既是如此,烦请梅姑娘回去向公主请示,或者本官也可以亲自去公主请示。”

方寺正侧目,梅侍官面无表情:“公主尊仪,岂有尔等想见就见的道理?”

邢严沉色道:“大理寺办案,亦非你不配合本官便带不走人的道理。”

上司的臭脾气眼看又要得罪人,方寺正连忙跳出来和稀泥,没想到柳煦儿主动开口:“邢大人想知道什么,我一定事无俱细如实相告,但能不能不去邢审院?”

两边齐刷刷看过来,柳煦儿扁着嘴:“我早饭还没吃呢。”

上回去一趟差点没把她饿晕,这回柳煦儿学聪明了,就算苦苦挣扎争取不来,至少得等她把饭吃了再去,昨天饿到现在了。

“……”

约莫是这卑微的请求过于可怜,众人看她裹着毡子抖着脸,湿发贴着在前额上,水珠不时往下滑,难免生出恻隐之色。

方寺正的孙子都有两个了,瞧着实在不忍心,暗暗拉邢严一把。谁知铁面无私的邢大人不通眼色,竖起眉峰不悦道:“不就是一顿饭的事,难道我大理寺还能不管饭吗?”

“邢大人,”梅侍官出言打断,“想必一定尚未娶妻吧?”

邢严正气的脸一滞,梅侍官拉起发呆的柳煦儿:“这里是缀华宫,不是你们大理寺。诸位大人若无其他要问的事,慢走不送。”

说罢,她头也不回就把柳煦儿给牵走了。

邢严僵在原地,半晌扭头问寺正:“她什么意思?”

方寺正瘪嘴摸胡子,一脸无辜。

离开的路上梅侍官感受到被她牵住的小手微微挣动,她投来一眼:“怎么了?”

“疼。”柳煦儿闷声低哼,“手疼。”

见她浑身浸湿,梅侍官起初以为她是冷得发颤,这时才发现她是手疼。两只手被悬绳勒过,磨损的掌心还有破皮的血丝,冰凉的手指不自觉地颤动,是冷得厉害,也是疼得厉害。

这人像簇柔软的棉花,看上去哪哪儿都娇气,却意外的挺能忍。梅侍官改用手帕将擦伤的手心包裹住:“我带你去上药。”

“我是不是给公主殿下添麻烦了?”水珠顺着低头的动作滑落下来,柳煦儿单手攥着毡角轻轻抹去,垂眉翕唇。

“这本不是你的错,不必放在心上。”梅侍官温声说:“况且殿下并非外间传闻那般不好相处,她素来护短,不怕麻烦。”

柳煦儿眼波凌凌,向往的神采说不出的清澈明亮:“那公主殿下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梅侍官在心里琢磨这两个字,笑了笑:“你说的对。”

两人来到西配殿,走廊过去是高阶女官的住所,为了方便公主随时召见,梅兰菊竹都住在这。比起下阶宫女的简陋通铺,梅侍官的屋里一应俱全,指不准还比宫外那些官家小姐的香闺更加华贵。

柳煦儿乖乖坐在绣墩等她取药回来,她怕身上的水珠滴落在那片好看昂贵的地毯上,还很仔细地拧掉裙裳的水,不时擦拭半干不湿的垂发。

等了半天,梅侍官迟迟未归,柳煦儿从最开始的静静等待到东张西望,再然后脑袋一点一点,渐渐垂了下来。

裹着薄毡的身子时冷时热,一丝病气的潮红悄然爬上滚烫的小脸蛋。

柳煦儿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一时间眼花缭乱宛若天旋地转,低垂的小脑袋即将连人一并从墩子上面媷下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就近的什么东西,却发现触手所及是双温热的手。

梅侍官可算回来了。

于是柳煦儿安心栽进她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