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大理寺接到一桩宫中命案,出事地点在缀华宫。
“缀华宫?”刚下朝的大理寺少卿邢严边走边问方寺正:“是不是半个月前遭贼的那座行宫?”
方寺正奉承:“大人英明,正是半个月前遭贼的缀华宫,羽林军还给咱们提来一名宫女问审过。”
邢严托腮:“这地方有点邪门,半个月出了两桩案子。”
方寺正平时热爱嗑八卦,心说这地儿出的可不只两桩案子这么简单:“此事可大可小,大人亲自前往比较妥。”
“后宫的案子不是一向交派郑寺正跟进处理的吗?”邢严皱眉,后宫内苑脂粉地,男人进去不方便,反正大理寺又不是没有女吏。
方寺正好言相劝:“那毕竟是长公主所居宫宇。公主昨日归京,今日行宫便遭命案,咱们大理寺万不可不重视。”
邢严停下脚步:“你说谁人宫宇?”
“安晟长公主殿下。”
闻名遐迩的长公主安晟从贵安归京长路迢迢,今朝睡至日上三杆还没出来,大理寺派人来查案子的时候连片公主衣袂都没见着。
本以为能够见到公主殿下的邢严大失所望,一路走来都是绷着脸的。方寺正万万没想到他们大理寺不近女色出了名的邢大人竟与昨日闹出满城笑柄的秦小公子一般德行,原来也对鼎鼎大名的长公主殿下抱有非分之心。
今日为见长公主一面,邢大人连平时最忌讳的深宫内苑都来了,结果因为没见着心心念念的人儿,一张俊脸拉得老长,乌光可鉴。
接见的人是梅侍官,听说来查案子的人居然是大理寺少卿,心中意外,便亲自领路将人带到宫女住舍的那口井。
大老远的,隔着庭径与朴墙,她们听见院里传来喷嚏声。也不知里面围了多少人,七嘴八舌的,话音未落又被接二连三的喷嚏所掩盖。
梅侍官隐约觉得声音耳熟,等到领人往院子一进,顿感意外:“是你?”
“是你?”
同时发出惊疑之声的还有一同而至的大理寺几位大人,蹲在井边红鼻子、满身湿漉漉的小姑娘闻声抬头,可不就是熟人吗?
公主身边四位女官梅兰竹菊,平日首要工作是侍奉主子,其余杂务还没上手,也懒得管。今早听说出事的是后院里的小宫女也没当回事,只让管制女官去应对。若非大理寺少卿亲自上门查办,梅侍官未必会主动出面管这事,自然也就不知道这名涉事宫女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柳煦儿。
但梅侍官认得她,怎么两位大理寺的老爷好像跟她也很稔熟的样子?
其实邢严等人与柳煦儿真不熟,上回缀华宫入贼,事后柳煦儿被带到大理寺盘话。这回缀华宫出人命,正好她也在现场。后宫这些年虽不能说风平浪静,但也不至于像缀华宫这般短短半个月里出了两桩案,且两桩案子都与她有关,你说这不巧了嘛?
邢严以他缜密的心思与活络的头脑认真判断每件事,直觉这小宫女不简单。
脑门贴上‘不简单’三个字的柳煦儿睁着水雾朦胧的大眼睛,蔫蔫儿的脑袋无精打采,但还是照着来人顺序从左往右一一问安。
没等喊完,又是一连串喷嚏。
晨光熹微,春寒料峭,弥着雾霭的清早是冷的。柳煦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单薄的春衫贴着腰身,肩背垂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她的鼻子冻得发红,唇齿颤动,任谁看了都替她冷。
梅侍官颦眉:“怎么没人给她递条毡子?”
有她一句话,很快毡子就送来了。
“梅大人,您怎么也来了?”送毡子的管制姑姑一脸谄媚,“这地方晦气,怕污了您的眼睛。”
“你也知道这地方晦气,公主殿下刚住进来就发生这种事,换是你糟不糟心?”梅侍官一句话,把那姑姑堵得噤声往后靠。
邢严没在第一时间找柳煦儿盘话,他环顾四周打量案发现场,然后来到水井往里看。方寺正带着几个下吏也围过来:“井里有尸。”
周遭围观的其他宫女早看到了,全都憷得远远的。只有梅侍官闻声上前瞧一眼,邢严已经命令手下将尸身从井里打捞起来。
那是一具新尸,大约在水里泡了整宿,浮肿的面庞认不清人,只能从身上所着的春衫判断是个低阶的宫娥。
梅侍官收回视线,转移至柳煦儿身上:“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早上起来打水。”柳煦儿含着浓浓鼻音:“昨晚睡糊涂了,起早的时候天没全亮,拉绳提水也没仔细看,只觉得今日怎的这般费劲,我就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
“然后有人从背后推我。”
梅侍官面色一凝,环手看方寺正指使手下搬尸的邢严偏过头来:“你是说有人故意推你下井?看见是谁没有?”
柳煦儿摇头,邢严又问:“尸体是你落井之后发现的?”
“不是。”柳煦儿张开被青藓与壁石擦损过、又脏又肿的一双手掌,“我没掉下去,因为刚好拽住悬绳,脚也够到水井的壁砾,费了好大的劲才爬起来。”
没下水?梅侍官不解:“那你这一身的水是怎么来的?”
未等柳煦儿开口,断案如神的大理寺查办官吏已经根据现场残留的痕迹与地面杂乱无章的泥鞋印迅速判断出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