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机嘴角抽了抽,但愣是没敢舍身相换,去把自家新鲜出炉的大徒弟薅出来。
祝白还在这边挑挑拣拣地打量。
他捏了两把江一川的脸,手就落到人家手臂上去,一边摸一边点头表示认可,看着挺瘦弱,但有肌肉,是干过活的,祝白寻思着,这小孩儿一拳下来,自己可能会死。
但显然,跪着的这位别说给他一拳,再捱一拳都不一定有什么反应。
江一川还是懵着。
看上去在思考,其实脑瓜里一片空白。
祝白没见过这样的江一川,但其实江一川才是真的没见过祝白这样的人。
好吧,这不能赖他,天底下九成九的人,都没见过祝白这样…这样神奇的存在。
江一川比祝白大一岁,营养不良,瘦了吧唧。
他姓江,叫江一。
显而易见,他是江家出生的第一个孩子。
年龄第二大的叫江二,年龄第三大的叫江三..以此类推,他们家暂且有五个孩子。
并即将有第六个。
这世道,有点脑子的人家都不敢这样生孩子,显然,他爹妈属于没脑子的类型。
这不,养不活小孩子了,就只能卖孩子。
但其实,江一并不是最适合卖出去的。
他自打会走路,就开始磕磕绊绊跟着他爹后面在田里拾麦穗了,再长大点,拔草挖根果也能干得利索。
可他不亲人。
江一有次半睡半醒着,还听到他爹妈说他,说他长得就薄凉,没亲缘的,说家里那样穷,搞不好就是他克的。
这话是真没道理,也没现实依据,尤其当江一看到言机往他爹妈手里塞了个不小的银饼子换来的他。
江一川不知道怎么亲人,昨个儿他是自能走路起头一天休息不干活,也是自能动手起爹妈头一回亲手给他洗刷干净。
今个儿就是头一回往头上插草叶子,头一回进城。
他被卖掉,买了他回家的老头牵着他的手慢慢悠悠地走,走着走着,就往他名字后面加了个“川”字。
江一成了江一川。
江一川没见过世面,言机牵着他的手他都有点觉得是在做梦,更别说祝白那撩猫逗狗惯了没分寸的手爪子。
他直愣愣地盯着祝白看。
祝白人如其名,乍一看,就是白。
远看远白近看近白,白得如新落的雪,如最佳的羊脂玉,或未经上色的素胚。
江一川没学过书,自然是不知道这样形容的,他只觉得白的地方白得晃眼,黑的地方黑得明显,那眉睫口鼻,黑的愈黑,红的愈红。
浓墨重彩的色块之下,祝白的身形倒是十分清瘦。
他同样瘦的可怜,却不显得萎靡或是怎样,只觉手长脚长,生生把无风自动的衣衫撑出股仙气。
薄而凉,像一把抓不住的凉风,但或许是太过于薄了,轻轻一掰就会碎掉般,像西洋来的漂亮玻璃,漂亮地让人不敢逼视。
江一川被这从所未见的漂亮面容怼在眼前,视线突然都有点晕乎。
他寻思着,不怪乎他们村里人都想往城里跑,城里人真好看。
跟神仙一样的好看。
要是祝白知道江一川心里头是这样想的,肯定要哈哈大笑几声,再掰着他的脸让他再多瞧瞧多看看。
能不好看吗?
他拾掇了一上午呢!
然而就算再好看,江一川也不敢多看的。
想想刚刚的一切发生的是如何迅速如何生猛,只闻到香喷喷的一阵风过来,师父的胡子又少了几根。
可见,他这师父从前还是有不少胡子的。
人不可貌相,江一川想,这人一拳下来,自己可能今天告别了爹妈不说,连人间也要一同告别了。
他默默地往后退了退,和言机如出一辙地,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言机很绝望啊,他瞧瞧祝白,再瞧瞧江一川,完犊子了啊,他可遇不可求的好苗子!他薪火相传的下一代掌门人!
要给祝白吓出个好歹可怎么是好?真是要了老命了!
终于,他还是咳了咳,努力吸引了一下祝白的注意力。
言机十分哀痛且含糊其辞地说:“这徒弟我收都收啦,我能怎么办,哎呀,小白,这是天命所至啊,我们也只是顺应天命而已。”
祝白左歪头,天真无邪:“天命有说今天不吃肘子么?”
言机:“…”
祝白右歪头,乖巧可爱:“天命有说今天不喝酒么?”
言机:“…”
他颤颤巍巍地护住自己的肚子,老泪纵横:“…有话好好说嘛,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呢?”
祝白愿意跟他好好商量,“把我也收了,我要当大师兄。”
言机咽了口口水,“小白,冷静,就算现在收了你,也略晚了一会儿,你也不是大师兄呀,不如等到你满了十五岁,我们再顺应天意…”
祝白才不信什么天不天命,他扬起下巴,“我不,我就不,最晚就晚这一会儿,不然…不然我今个儿就不走了!”
言机努力权衡,努力权衡…权衡不了了,他默默受了祝白一拜,接了茶水,喝了。
弱小,可怜,又无助。
祝白转过身,正要走,瞧见同样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江一川,傲娇地笑了一下,“师兄?你好呀。”
很是有点儿明目张胆欺负人的意思。
江一川没被欺负的自觉,他大眼睛默默把祝白瞅着,祝白衣袂上不知道熏了多少香,呛得他自个儿都还没反应过来,就是个石破天惊的大喷嚏。
祝白脚步一顿,脸黑了。
江一川摸摸鼻子,十分抱歉地,生涩地笑了一下。
不得不说,江一川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露出粒尖尖的小虎牙,带着未经雕琢的野,又野又乖。
他说:“师妹,你好。”
祝白脸黑如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