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猛然出现如神兵天降的祝白,端坐在座上的言机还是很慌的。
从那娑娑直抖的胡须就能看出来,方才还世外高人模样,如今就是被祝白拎手里疯狂摇晃的世外高人模样。
但吐出来了吗?
当然没有。
作为一个有着多年流浪经验的小老头儿,言机有个很特别的特点——他能吃进嘴里的东西绝对就能不撒口。
这点,祝白其实还是很清楚的。
从十年前遇见这个小老头儿时,就很清楚。
想当年,祝白还是个虽然病恹恹但自认十分可爱乖巧伶俐聪敏的玉琢小团子。
但或许就是因为他可爱乖巧伶俐聪敏得太过明显,祝白才从祝府最东面的院墙的狗洞里爬出来没多久,就给盯上了。
给这个怪老头盯上了。
祝白彼时刚生过一场大病,虚弱的他受不住那些个丫鬟姑娘们狂风骤雨的哭,更受不住一碗接着一碗连着灌他肚子里的苦药,他想法十分简单,他喵的,这病小爷不治了!小爷要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浪迹江湖!
四海为家!
咳咳,虽然是有些年少无知的傻,但也冒着财大气粗的金光。
浪迹江湖四海为家什么的,肯定还是要钱要干粮的。
前者,祝白带了挺多。
后者,祝白带了更多。
多到让他整个孩子,走哪儿往哪儿冒着芝麻烧饼的香气。
于是走了几步,就给乞丐模样的怪老头儿抱住了腿。
又走了几步,怪老头儿已经张嘴啃上了祝白的衣袖。
言机当时饿得没啥力气,巧就巧在,他扒拉上了病恹恹同样没啥力气的祝白了。
但几个烧饼引发的惨案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案发现场离祝白爬出来的狗洞就几米远!
谁浪迹江湖能在袖子上拖着个人浪的?
祝白大病初愈不说,他特喵的还是个孩子!
这胖老头多大只,他个孩子才多大只!
祝白寸步难行,满心绝望,果然,不多时,打个盹醒来的姑娘发现自家少爷丢了,带着一群同样哭着喊着的姑娘们跑出来,给祝白的衣襟糊了一把眼泪水儿。
而成功被捉着的祝白愤怒地拖着仍死不撒口的小老头,成功地捕捉小厮X1。
还是会捉妖除鬼的仙人小厮。
好吧,按照言机的说法,他是某某仙门世家的掌门人,捉妖除鬼只是一项最为基本的技能。
祝白没信,谁家仙门的掌门能饿到爬街上碰瓷啊。
但不信归不信,就算过家家,他也得是大师兄!
而已收获一只大师兄的言机时隔不久,再次感受了道祖的召唤。咳咳,上次感受到是昨个晚饭,炸鸡的骨头卡在喉咙里。
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言机仙人在十年前因一口啃上祝白的衣袖死不撒口成功地给自己啃到一个长期饭票,也在十年后的今日,因吞着一口茶水死不撒口险些成功成为第一个非精怪妖魔而因收徒不成被闹死的师父。
祝白瞧着被摇摇晃晃也愣是没把那口茶水吐出来的言机,当场炸了毛,表演了个什么叫恼羞成怒。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仙人!
于是乎,言仙人也怒了。
怒…且怂。
他终于发出不甘的呼喊,只是那声音由大转小,由小转微弱,身体力行显而易见的色厉内荏,“祝小白,你想干、干什么呢你,想欺师灭祖吗?!我、我一个老人家”
祝白手松了,但也没松,他的嘴角微微挑起,明明通身带着说不出的骄矜,却又溢着满满当当的孩子气儿,“你还不是我师父呢,你徒弟不是在下边跪着呢吗?哼。”
脸那么一撇,眼那么一斜,就跟地上还傻愣愣跪着的江一川打了个照面。
祝白五岁当家,也不知是因身边姑娘们年纪过小还是头脑过傻,总给他一种自己虽身高不足五尺,但其实里边蕴着个成年勇猛担当男人的感觉。
故而瞧见江一川,虽清楚对方或许比自己年长,却还是把对方归在姑娘们一类的小孩看待。
可祝白没见过这种小孩。
或者说,他没见过这种模样的小孩。
…再或者说,打他睁开眼,似乎都没见过黑到这种模样的人?
他生在富贵乡里,家中的姑娘如别家小姐般金贵地养着,祝白不怎么拿正眼瞧人,但真瞧进眼里的皮肤,无一不是雪白的,干净的,像新筛出来的鸭蛋粉。
就连脏兮兮的言机,回来洗刷干净了也是白乎乎的。
这孩子,却是黑不溜秋的一团。
祝白这人,好奇心忒重,他蹲下身,毫不避讳地伸出手,捏着小孩的脸就左左右右地看。
江一川整个人都僵了。
祝白捏了捏,揩了一把,嗯,没揩掉,就这肤色。
好吧,其实用黑不溜秋这个词确实也有些冤枉他,但确实不白,祝白指尖落他下巴上,跟雪堆干泥巴地上似的。
这肤色要搁在祝白身上,能让他咋呼个三天三夜。
但搁在这小孩身上,却像是掩着金银珠宝的尘土。
祝白对自己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莫名其妙的比喻也感觉十分莫名其妙。
不过虽然灰扑扑脏兮兮,却不得不承认,江一川生着一双异常俊朗的眉眼和异常明亮的眼睛。
让人一眼看过去,能只记得那双眼睛。
祝白多看了两眼,没忍住挠了挠孩子下巴。
江一川不常和人亲近,他长那样儿就不怎么亲人,爹妈都好多年没挨这么近过,祝白摸他几下都快把他整个人摸裂了。
但就算是这样,他眼神里也没有退缩和害怕的意思。
看着还怪凶的。
旁边的姑娘拉了祝白一把,没拉起来。
挺稀罕的,祝白觉得这小孩还挺讨喜,跟他以前养过的小土狗似的,瞧着野,其实可乖,虽不精致,但要就是要那股未经雕琢的粗糙生动。
让祝白想到阳光下的麦田,健康极了,明亮极了。
让言机想到纨绔流氓调戏人家良家小媳妇,凶残极了,不要脸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