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还是——” 室内那样暗,十二张床,十二个人的房间,没有一个人出声。 温热的肌肤相触,拇指似爱抚般的轻抚着她的小指,下一刻,骨节折断的闷响和剧痛如同一道电光,劈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啊——” 徐恕猛地坐起,额上密密麻麻的细汗提醒着她是梦。 她翻身下床,觉得嗓内干涩得很,望了眼窗台外,月当中空,楼宇冷硬。是冬天该有的样子,萧瑟的自得自在。 没有穿拖鞋走进厕所,她反锁上门,怕吵起浅眠的塔拉。 捧起凉水洗一把脸,拧开水龙头,忽然侧着头咕噜噜把水接到嘴里,温度激得她神志清醒。 把马桶盖放下来,徐恕坐在盖上抽了支烟。指尖的烟由长到短,光点明明灭灭,她最后吸了一口,低头与烟雾撞了个正着。 有必要说明一下,徐恕打小和养母与小姨长大,二位是日剧的死忠饭,于是影响的她和徐州都喜欢盘腿坐——就是那种中年危机的男人反思自己为何没协调好二奶关系时,常用的坐法,而且一个脚会叠在另一边的膝盖上。 徐恕在马桶盖上下意识沿用了这种坐法。 她不知道的是,塔拉已经醒了,看到卫生间地板上泄的光,便在门口默默站着,等她出来。 徐恕坐坏马桶盖滑进厕所的时候,具塔拉很后悔,她先把人拽出来,看着徐恕湿不拉几的裤子,强压下打晕她的冲动:“我家猫也只是来马桶喝两口水而已,你把盖子都能坐翻了!??” 徐恕嘿嘿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俏皮帅气。 “蛋壳啊?她今天午睡的时候一直舔你呢。” ……… “徐恕,你!给!我!滚!………你还真滚啊!” “去五金店!” 徐恕穿衣服的速度快的她都反应不过来,人就溜了。 不到二十分钟,她就回来了,带着一个工具箱,蹲到地上就开始拆马桶盖。 徐恕不是专精型的人,但她什么都能干一点。而且速度不错。这点真不是她自夸,是曾经一个靠此吃饭、月薪两万打杂人才的尊严。 谁能靠一个女人的打扮、佩戴的首饰、使用的香水判断出她喜欢哪种花,哪种风格的餐厅?她能。 塔拉穿着紫色丝绸睡裙,棕色大波浪胡乱披在肩上,眼神紧紧跟着徐恕的每个动作。 然后状似非常、极其不经意道。 “那人可能快回来了。” 塔拉双手环肩,左脚点在右边站着,看着懒散。 徐恕最后上螺丝时,余光轻扫过去,复又收回,看出她实际上紧绷的神经。 “已经回来了。” 她撑了下地板站起来,把工具箱提前,经过塔拉时拍了拍对方的肩,卫生间的白炽灯照在安抚性质的轻笑里:“我今晚看见的。” “……” 塔拉惊愕可又不敢多问,那个滑稽的表情让徐恕笑着捏捏她的脸:“我挺好的,看来你不怎么好?晚饭没吃饱?厨房里还有两个卤蛋。” “谁要吃卤蛋。”塔拉嘟囔着,放了点心。 所以她不会知道,这句玩笑用了徐恕多少力气。 为了在唯一的好友面前表现的像个有生气的人,天知道这事儿有多耗精气神。 然而生活就是一个装在礼盒里的□□,你不打开,不知道它还能这么差。还能给你爆炸。 在超市做零工的三周里,徐恕已经见了三波老同学。刚开始只有一个偶然撞见了她,对方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当年连拿三年奖学金的人。 对方惊讶地问起缘由,徐恕也没什么隐瞒的,直接表示目前只能找得到这工作。说话的时候还在货架上爬上爬下。 于是,同学群大概传开了。“那个炒鸡帅的老同学原来没有正式工作的吗——”之类的话题时不时在群里艹一波热度。 徐恕将白眼摁在心里。 并且有点疑惑。 看样子,他们不知道自己这几年去哪了?她还以为早都传开了。 具塔拉是整个老同学链条上最后一个知道徐恕在某超市打工,还住在与八人合租的地下室里的人。 因为这二十天她忙着被家里逼着出席各种商业场合,顺便刷新了下世界观。 塔拉还是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见到易子期,之前徐恕在他身边做事时,她只听徐恕谈起过这个人物,私下里见到过两次。 徐恕对她这个老板,那时候,是相当满意,评价也简单的很——不问家事,才华天成。 说起来,徐恕在这方面倒的确是幸运的。她本来只是拿Dilot发的奖学金,然后去公司领奖的时候发生了些意外…… 本来准备考司法的徐恕改变主意,大学期间三年在Dilot实习。 她是后来才意识到,年少时太早的遇见巅峰并不是好事。 塔拉作为他家公司塞来充数的人,在酒会里遇到易子期时满心都是阴暗的小九九——鄙视!人渣! 那是关于贸易的主题,易子期简单说了几句话,是真的简单到只有三五分钟。据说这块时间本来是预备了……半小时的。 但是男人的思路之清晰,把问题抽丝剥茧的一滚,令台下一些窃窃私语的人都住了嘴,看向易子期,他一身黑色西装,最简约的款式,可腕上无表,多余的装点、所谓象征身份的一切,和他都没有关系。 他只是站在那里平平淡淡的说话,已然是气势尊贵的光华内敛。 易子期谈及国际贸易中的支付手段,辨别财物价值本就是交易者的基本功。 再往下,他刚刚说到非洲,便点到为止:“各位体验过一次便可知了,日后为小辈求婚等事可提供宝贵的购买经验。”台下一阵会心的笑。 塔拉没听懂,但是这不妨碍她承认,于私是一回事,于公佩服下他的口才和控场的能力……不算背叛她家树吧 然而还没来得及感慨完,她就发现徐恕一毛钱都没用自己借的。 问题是徐恕进去前就没有多少存款,出来后更没有了。 具塔拉在她住的地下室门口站着,脸上颜色变了又变,上下左右看了看徐恕住的地方,气到脑袋冒烟,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徐恕本来就耷拉着耳朵准备认错,自知理亏……她也有点无措。 从地下室追到地面上,站在歪歪扭扭的一棵树下,塔拉甩给她一句话:“你他妈该去弄死那个姓易的。” 接着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朝她大吼:“你别跟着我!一个新世纪的大好青年,有才有貌!妈的,被那个傻逼搞成这样!” 徐恕站在那里目送她踩着高跟鞋哒哒离去的背影。 她把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看了又看,呵地一声笑了,呼出的白气凝成无奈刺痛。 才?帮老板的情人订房间,也算才吗? 十八到二十一岁,长达三年的实习。她曾是什么都能干的助理,之一。 她至今都记得人生中第一次做空降兵,是被当时那副总拎到易子期面前:这孩子好用,麻利着呢,聪明。 副总也是够绝望的,他作为持股3%的高级股东,天可怜见还要帮易子期满世界找特助吗! 所以他冒死堵住了专用电梯的门。 “Elijah,就这个吧,实习的,很年轻哦!我真的要疯了,八茬了没一个满意……” 意没说出口,易子期掀起眼淡淡掠过副总和她。 男人的眼神并不是塔拉在小说里常看到的“锐利”“犀利”“精光一闪”,但是当时日天日地的徐恕也半个字都不敢说——她都准备好了五百字的自我陈述来着。 关于她为何是个优秀的五好青年,新时代的栋梁这件事,他好像并不是很有兴趣。 还是副总轻咳了声,刚从一宗耗神费力的血战中回来的易子期才收回目光,摁下了顶层56楼:“就这样吧。” 她在电梯门缓缓合上并上升后像个兴奋的兔子一样:“许总,老板他哪里人啊?长得这么标呜呜……” 致被许善捂了回去:“麻烦。你不要活,我还要。别瞎评论他。……他祖母是俄国人。” 徐恕“哦”摇手指,爽朗又可爱的姿态,小脸上得意洋洋,神采飞扬的美少年模样:“老一辈的人才说俄国,年轻人都是!俄罗斯~~Biu!” 她本来只当Elijah是稳重狠辣的上司,后来发现,这个人好像真的是没有什么六欲七情的。 离他越近的人,知道的越多,会越发畏惧,而她是真真切切多一层敬佩。 徐恕在的第一个月还收了六份女性邀约,又囧又开心:看来职场也没有那么难混嘛。 徐恕收回思绪,不想再跟那个记忆里脑子里水多的能养鱼的小徐打照面,便钻进了一家网吧:“老板,麻烦。五个小时的。谢谢。” 中途叫了份外卖,吃到一半,忽觉腹部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徐恕死死摁着,忍得脸色苍白,连我操都说不出口。 宫保鸡丁都要害我! 徐恕真是又疼又气,想起操蛋过往的怒火攻心,三管齐下,直接晕了过去。 这一觉漫长的又舒服又难过。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应该抓住,可又轻易地飘走,任她哭着求跪着求,也没有用。 徐恕睁开眼前,就闻到了浓重的消毒水气味。 她看到两三个医生围着自己讨论着什么,有些失望,意识到:并不是挂了啊。 正挣扎着要不要醒来,耳边乍响起一个男声,低沉而淡漠:“徐恕,你就这点能耐?” 徐恕终于明白塔拉骂人时的心情了,她要给塔拉道歉。 M血嗨的远古巨坟。 多么有力温暖的一句祝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