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升独自站在帐外,眺望来时之路,心烦意乱。他跟随许明灯多年,也曾遇见过有汉人来寻将军麻烦,但以往不出一个时辰,许明灯便是无恙而归。如今过了半日,许明灯还没有追上军队,看来定是与对方五人鏖战难休,无法脱身。
他巴望了许久,只盼有一骑出现在远处,然而目尽之处唯有枯草。他深知许明灯若遇劲敌,在场者便只有自己一人武艺尚可,能去为其助攻掠阵,可偏偏这代掌兵马之职落在自己头上,又怎么能离开这里,回马寻主?
焦急难纾,他忍不住长啸一声,抓起身边的长枪,唰唰唰连刺几枪,跟着舞出一套拿手的枪法来。三百招一过,蓦地举枪朝下一劈,鞭得地面发出巨响,暗叫:“可恶!学得一身枪术,却帮不上将爷半点忙,有什么用!”
思绪未定,就听一人喊道:“好身手!好枪法!”说的是女真话。段升抬头一看,扬古利一手捧着羊腿,一手揽着酒桶,吃的油光满面,站在数丈外,神情笑嘻嘻的,又带着股意犹未尽,仿佛段升舞枪是专给他助兴来着。
段升登时黑了脸,将枪一撇,转身走入营帐,披甲而眠。外面女真人的笑声、歌声吵得他难以入睡,料想五百名弟兄也都是一样,在这关外的异地他乡,忍受着老天爷的寒冻和异族人的白眼。
次日拔帐重行,两支队伍都带着疲色前进,好在余下路途已不多,行过晌午,赫图阿喇城已近在眼前。女真士兵们一阵欢呼,脚步变得都轻快了起来。
赫图阿喇城是建州女真爱新觉罗氏的主城,努尔哈赤征服各部前,便在此地建堡,多年以来,渐次加修成内城、外城,工商聚集,如今已颇具规模。
才到城门,便有一群人出门相迎,为首者是个年轻的女真男子,不过二十岁出头,可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魄力。段升认得他是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名字音作皇太极,写成汉名时又叫黄台吉。
扬古利见了皇太极大喜,下马与他碰肩为礼,四手握在一起。扬古利大笑道:“新郎官,看来福晋是又漂亮又体贴咯,竟把你这你这急先锋惯得都不打仗了!”
皇太极今年四月刚娶蒙古科尔沁部族的女儿为妻,新婚燕尔,加上境内比较太平,打得多是小仗,努尔哈赤怜惜儿子,便没叫他跟着打仗,在城里休息了数月,代理公事。福晋这称呼由蒙古语传来,指的是贵族的妻房。
皇太极听他调侃,脸上却不改色,笑眯眯地道:“不打仗,不和你抢功劳,你还不高兴么?不过你也该多顾顾家里了,瞧我姊姊都被你冷落成什么样了?”
扬古利的妻子是努尔哈赤的女儿、皇太极的姊姊,与爱新觉罗家族不可谓不亲,一听皇太极提起妻子,倒也有些心猿意马,归心似箭,嚷道:“说的是,那你别挡道了,让我回家哄老婆去!”身后女真兵闻言都笑作一团。
皇太极笑道:“别忙!”撇过头,见段升解鞍下马,立在一边,冲他拱了拱手,以汉语问道:“段守备,你好!许将军还未归么?”他从昨夜回报的军令,已知许明灯离军缘由,现下又瞧带领明兵的仍是段升,故有此一问。
段升并无官职,他军籍出身,这辈子原本就盼望当个把总,守备是千总,比把总还高一级,皇太极如此称呼他,既是抬高了他,也是避免直呼其名不敬。
段升略微有些受用,暗想:“传闻此人聪敏好学,倒从我们汉人这儿学到了语言和礼节。”于是抱拳回礼,道:“八公子,我家将军有些事务缠身,还没能赶回,请你和都督见谅。”
“呵呵,见谅什么?许将军是我们建州女真都佩服的大英雄,帮助咱们打乌拉,打叶赫,咱们感谢都来不及,又岂敢于许将军的私事有任何指摘?说句实在的,你们是大明的将士嘛,又不该受我阿玛约束。”
听皇太极这么一说,段升心中又增三分好感,忙道:“我家将军与都督同仇敌忾,共同奋战,都是为了建州能够太平、百姓能够安乐,八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皇太极微微一笑,忽然压低声音道:“段守备,实不相瞒,我已接到军报,那伙汉人欲对许将军不利,是不是?许将军是明朝将官,若有闪失,我们也无法向朝廷交差,此事不宜久拖,我便派一支精兵,相护许将军归来,如何?”
段升听他如此说法,方知他所掌握的情报甚详,若换作别人,以段升敬爱许明灯之心,定要倔称将军无碍,无须多劳。但皇太极似是正要顾全他颜面,因此悄悄问询,这却让段升敞开了心底的担忧,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八公子了。”
他虽不信皇太极的精兵能帮许明灯什么忙,可有人去探查将军踪迹下落,总是有益无害的举措。他正要告诉皇太极具体地点,哪料对方哈哈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此事十分要紧,哪能耽误半分?我昨夜接到军报,已差人去了!只恐未与守备商量,就妄下策令,实是有失恭敬了!”
段升不由一愣,暗叫:“好个厉害的爱新觉罗子弟!”皇太极却一手挽了他,一手挽了扬古利,笑道:“走,进城去,阿玛今晚要大宴有功之将士,就差你扬古利和许将军了,若许将军不能亲临,便烦请段守备代出席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