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王允不动声色,看刘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太傅,大汉譬如一艘巨轮,成哀之世,腐朽不堪,世祖修补,焕然一新。黄巾乱后,已然千疮百孔,又经董贼肆意荼毒,更是内里败坏。看上去安稳行驶了四百载,实则随时可能触礁而亡。朕虽为船主,然而年幼德薄,见识低浅,还需太傅与朕勠力同心,掌舵护航。”
刘协先是阐述事实,拍通马屁,接着沉声说道:“犹如沉疴入骨的病人一般,只能慢条斯理,缓缓调养,逐渐涵养元气,待身体稍微恢复,才能徐徐施展动作。小子以为,当此之时,万万不可猛药治疴,非但不能药到病除,反而可能一命呜呼。”
听到刘协危言耸听,王允面色不愉,瓮声瓮气道:“陛下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吧。如今众正盈朝,百废待兴,正是天下士人嗷嗷待哺,翘首以待朝廷振作之时。若不兴利除弊,岂不令天下寒心,关东失望?”
三观不合,无以为继。王允还沉迷在大汉烈火烹油的繁华盛景之中,下意识不去面对衰败凋零的王朝末世气象。刘协放弃了叫醒睡梦中人的建议,顺着王允思路问道。
“以太傅所见,朝廷该如何振作?”
除董之后,王允满胸膛的抱负无以施展,一直闷闷不乐。如今小皇帝既有此问,王允也不管他深夜前来的初衷是为什么,一股脑将胸中所想全盘托出。
“亲贤臣,远小人,此前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世祖中兴以来,汉室屡屡重用外戚、阉宦,以致山河倾颓,国势日衰。以致有武夫坐大、太阿倒持的劫难。”王允满脸痛心不已。
“老夫与吕布、士孙瑞苦心孤诣铲除董贼,却不知陛下为何不信用老夫,反而宠信钟繇、荀攸等颍川小儿辈。不止如此,在惩处逆党、重振朝纲上举棋不定、犹豫再三。不思安抚士庶,反而与武夫为伍。不信用吕布,反而宠任老而无勇的皇甫嵩。陛下须知,当日董卓带兵入雒,关东袁绍蜂拥迭起,皇甫与盖勋拥兵三万虎踞三辅,若是皇甫听从盖勋劝告,提兵向雒,东西夹击,董贼岂能嚣张?还不是他昏聩无用,坐视成败。”
刘协听完,沉默无语。正如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王允口中懦夫的皇甫嵩,在刘协看来恰恰是忠贞的表现。袁绍等人借口伪造的三公命令,直接兴兵剑指雒阳,与造反何异?反而皇甫嵩恪守臣节,虽然憎恶董卓,却无诏不妄动刀兵。这种组织纪律性殊为难得。刘协不禁对皇甫嵩评价又高了一分。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对王允言明。
王允见刘协不说话,以为自己说服了小皇帝,更为起劲道:“陛下,朝局万事,吏治为先。褒奖刚正不阿的君子,惩处附贼无耻的小人,如此才能倡树正气。正气已定,人心自服;人心既服,牛董等部传檄可定;司隶既已抚平,关东方可自安。然后徐徐迁黜关东州郡牧守,中兴可期。”言语间,王允眼神狂热。
刘协沉默半晌,开口说道:“太傅,朕明白您一心为大汉着想,是骨鲠忠臣。朕在此诚心向您致歉。”刘协站起来施以一礼,转移话题。“小子听说您将蔡邕下狱,意欲处死,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蔡邕在宴上为董贼悲鸣,若不重惩,何以激浊扬清,涤荡人心?”
“蔡邕不过一腐儒罢了。董贼施以厚恩,他一时有些伤怀,诚有不妥,罪不至死。小子听说,董贼在世时,蔡邕并未阿附,反而还有所规劝,朝中数人因之得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