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杨氏心向魏室,这是人尽皆知之事,如今朝堂之上三品大员就有三人出自弘农杨氏,杨钧之前也担任过九卿中的廷尉卿。
“关西士族之荣宠,莫过于弘农杨氏”。
对于元氏的信重,杨氏也投桃报李,忠心耿耿,若是东方白口无遮拦,说出大逆不道的话,结果不言而喻。
东方白略一沉吟,强装出几分艳羡:“余常听人说洛阳刘宝富甲天下,家訾巨亿,豪宅美婢数以千计,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刘宝一样的富家翁。”
杨钧听罢,双目微凝:“休要匡老夫,从你上次三请为幢主,我便猜出个七七八八。”
天可怜见,东方白对于幢主职位的热切只是为了避免死于沟壑,绝对没有别的想法,或者说野心。
杨钧点到即止,旋即话锋一转:“仲玉,你还记得当初我为你取表字时说的话吗?”
闻言,东方白眼中闪过一丝惘然,重重颔首:“将主赐字之恩,麾下岂敢忘怀!”
“将主您说,玉有十一德,‘仁、义、礼、知、信、天、地、道、德、忠、乐’,君子当如玉。”
杨钧听罢,郑重点头,朗声说道:“正是,君子之美德凛于内而非形于外,真君子神采雍容自若,风度豁达潇洒,不露锋芒,不事张扬,无大悲大喜,无偏执激狂,正所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而今再看仲玉你,外带恭顺,内具坚韧,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光华内敛不彰不显。
已然有了几分君子之风,如此浊世已经甚少有你这样的人了,故而我说看不透你。”
略一停顿,杨钧又笑着问道:“仲玉既然记得君子十一德,为何诓骗老夫?”
东方白一阵默然,一时间不知该坦诚相待还是含糊避过。
“实麾下之错。”一番思虑过后,东方白最终决定说假话,他不想在这种困境之中贬低这个国家,更不想打击这位一心为国的老人。
“方今朝堂之上奸人当道,蒙蔽天子,宗室奢靡,勋贵佞事佛门,斥退贤良,以致四方胡酋鼓动庶民,揭竿而起,祸乱天下……然则叛军领袖破六韩拔陵、卫可孤等人虽是豪杰,却以胡风治军、治国,欺辱汉儿,动辄屠城泄愤,此等人物,断不能定江山。
是以,吾愿提三尺长剑,秉忠贞之志,从天子以顺讨逆,奋智勇,克剪凶渠,上报将主之恩遇,下保四方之黎庶,固我大魏万年江山!”
“仲玉,老夫没有看错你啊!”杨钧闻言放声大笑,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在太学读书时,一帮热血少年立志定江南、击柔然的场景,内心生出从未有过的果敢和勇气,不无感慨地说:“怀荒镇将于景为叛民执而杀之、沃野镇将慕容盛兵败失陷于乱军之中,我尸位素餐三十多年,是时候壮烈死去,报效国家了。”
“可是你不同,你有不可限量的前程,不该死在这里!”说着,杨钧从对襟大袖中掏出一纸信笺:“这是我为你写的引荐信,并州刺史杨津是我的族弟,你兄弟二人去投他吧。”
东方白一时愕然,直到这一刻,才理解杨钧的苦心,以及他为何不提拔自己做幢主。
杨钧当初的行事,明显是不想让自己当炮灰,可笑自己却以为他重文轻武,念及此处,东方白胸中涌上一股热流,双眸微湿俯首行拜:“大敌当前,我作为怀朔镇军的一员,怎么能逃跑呢?”
杨钧摇头,郑重将东方白扶起,拍拍肩膀:“当然不是让你逃跑。”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何以解怀朔之危?如今朝廷内部情形不知,朔州刺史楼宝,恒州刺史司马仲明按兵不动,吾欲遣将请救,求其速来救援。
你身为怀朔省事、鹰犬队主,出城请援最是合适不过。”
“二十匹快马已经为你备好了,送完信,不要再回来了,回河北或是去并州都行”。
“记住,不要再回来!”
“将主——呜……”杨钧说完,东方白立马出声拒绝,但当他对上了杨钧那双热忱的眼睛之后,却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匡扶社稷,汝当勉力之!”东方白晓得那目光中包含的期望,然而杨钧却只是淡然的摆摆手,什么也没有说。
更没有提“天子”“社稷”“宗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