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上，周怿前往驻港控股分司。恰逢老大三十岁生日，周家在山庄别院办了场饯行会。

很隆重声张的规模，周家把能喊到的远近戚友都请来了。

宴席分两个环节，午间为周恪庆生，晚间为周怿送行。

周孟钦看重这承上启下的意义，明里暗里也是拿和兄弟二人。

前嫌尽释，家和才万事兴。

三月天，别院里的紫荆花开到头了。老头问两个小子，知不知道紫荆花的象征寓意？

花开时会从一个蒂里并放出来，无论各表几枝，根基都会牢牢地系在一起。

正如骨肉、兄弟，

正如一个家族是兴或亡，维系我们的，归根到底是情。

晚宴戏台上搭得是秦腔传统剧《金沙滩》。杨继业保驾宋王赵光义，携八子舍身取义、保家卫国的故事。

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周孟钦说，他从戏里读到的只有父爱如山呢。那杨业在外是一代名将，回归家庭，都是再质朴不过的父亲。

他能对六子杨延昭说“此儿类我”，也能在五子马革裹尸后，壮烈地撞死在李陵碑。

“呵，您老的父爱代价还挺大。”周恪讥笑父亲，“杨家满门忠烈呀，八子去，最后就三子还，这怎么看都是一出悲剧吧。

是你嫌自己活太长，所以张罗大伙来吃席了？”

谁也不晓得，他老先生在大喜的日子唱这一出是怎么想的；

那满座宾客，谁也难说，自己就是戏中之人。

庭院里的细雨在地上扑起袅袅青烟。周恪没坐多久，就起身而去，月洞门外，迎面撞上了离席而返的周怿。

老二终归是老二，差的那六岁是年龄也是阅历。周怿因为不胜酒力，溜出去催吐好几回了。

兄弟不睦早就是明面上的事，但可叹，他们有时也共惠着利益。

周恪吐一口烟，冷声问老二，老头在外留情有子的事，知不知情？

事情是三年前有端倪的，但那时只是外人捕风捉影地猜测。没人当回事，话说回来，当回事又如何？

全国二十强的实业家，不沾点黄谣或者子嗣是非，好像这荣光就掺了水分似的。

直到前阵子，周恪发现账面有一笔很蹊跷的巨额流水，追溯到的去路在国外，用途涉及教育及置房……

再查下去，水落石出了。

知情。周怿冷哼着鄙夷。这事，最最坐不住的当属梁赛君，后者也老早跟老周发难过了。

笑话罢，一个女人当年声名俱灭地跟着你，清白都不要了，图什么呢？图她能当个与周先生白头偕老的终结者吧。

到头来，她终结了姚棠，反过来还有一个个女人要终结她。

老二向周恪坦诚，“大哥，你恨我，我知道；我也不可能与你和睦。如今又平白多出个人，无论将来父亲作何打算，该我得的那部分，我都会如数拿到手。”

这算是周怿自幼以来，第一次动真格地宣战。而有人全不上心，对峙的局面，他周某人闲散地伸手在逗鸟。

话锋再扫回去，“谁不是得自己该得的呢？”

口口声声说着争抢、争抢，问题是到手之前，谁又能保证，那东西就是你的了？

周恪也纠正老二，“严格来说，我现在并不恨你。”小时候是恨的，因为生母下场太凄惨了，他必须找点心理投射的客体，才能让这份恨意师出有名。

然而这二十几年过来，周恪说，我领悟到了什么，其实我们是一样的。

很对等的处境，很公平，很身不由己的父债衍生品。

“所以，相比抢，我们都是得自己该得的。

属于你的那份，你凭己力去争取；争取不到，那就由不得我了。”

满眼盈盈笑意的人，说着最最残酷的话。

单手一抬一揭，将那笼子里的鸟放生了。外面下着雨，那鸟出笼没飞多久，又匆匆回到原地。

这一次，周恪径直落锁囚禁了它。

话不投机半句多，老二转身要去。周恪又突然没征兆地问道，你和必齐，分手了？

“关你屁事呢！”也对，你是该问的。周怿难得撒酒疯般地激愤，“我受不了我的女人从小到大和我大哥毫无分寸地亲近，就这么简单的道理！”

原则上，周家兄弟都不算好人。

但好总是坏衬托出来的。相比大哥，周怿一向腆脸自居，他该算个君子。

要不然他能这样一踩雷就跳脚嘛？就是道德底线太高了。

而君子可欺以其方，有人就故意刺激他，“那你信不信我就在等这一天呢？”

老实说，必齐现在是真的很漂亮。漂亮到给异性最直观的占有欲，甚至是毁灭欲……

§

公寓里。

三小时前，搬家公司已经走了。必齐还剩些细软没搬，她让姐姐先回去。

余下等明日再议。

二人忙活大半天，饥肠辘辘之下，必昀干脆叫了份外卖。

两斤小龙虾和香辣螺蛳，吃完再走。

她说记得齐齐小时候好爱吃这些。但又躲懒得很，嫌麻烦，回回张嘴吃现成的。

想得还真美，大家都来给你剥给你剔肉，自己不要吃了！

“哦，可是你以前吃小馄饨也光吃肉，不要的皮就全赶我碗里来。”

年少无知时，必昀的择偶标准里就有一条的，限定对方得帮她吃肉馅。

必昀说，相比两性太相似，互补才是最健康，也最长久的模式。

姊妹俩没形象地坐在地上。必昀戴着手套，帮小妹剥完最后一只虾，手边平板放着她近来在追的日剧。

女主角算是近几年国民度最高的日本演员。大概符合直男取向吧，满屏弹幕喊老婆，还有刷什么“我与那曹贼何异”的。

必齐get不到这个梗，必昀冲浪达人地解释，“曹贼就是曹操，相传他好人/妻。”

“……”有人的表情，像感慨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你说男人是不都是狗子德性，得了一个还不满足，偏爱那得不到的，锅子外边的。”

“你是工作上受什么刺激了？”

必昀说，也没有。就是前几天她一个男同事的原配来前台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