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庭勋有专业的私人厨师,有一应俱全的专用厨房,有固定的用餐时间,给他做饭像在实验室做实验,食材用料考究而精细。 哪些必须是新鲜的,哪些必须是进口的,哪种每天只能吃五克,哪种得和别的菜搭着吃,都由营养师拿主意,非常养生,以及难吃。 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陶钧蕾经常在饭前或者饭后吃斤地沟油解馋,熏得满身油腥味而不自知,回去若无其事地陪他吃饭。 有次在外面偷吃了焖锅,浑身染满了酱料味,她一边舀着难以下咽的清汤寡水,一边食之无味地往嘴里送。 祁庭勋忽然问她是不是吃过了。 她闻言呛到,说没有。 当时祁庭勋虽然什么也没说,第二天端上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份。 心里有你的人,哪怕你撒的是弥天大谎,他也不会拆穿。 起初她以为他信佛,不沾荤腥。 因为他确实每三个月会去庙里住十天半月,不仅清修的僧人见他眼熟,连寺庙的主持都认识他。 那时他刚在法国念完书,在北京进修,读哲学,时常会去听老和尚讲经。 可他不信佛,只是觉得佛门清净,来寺庙永远会绕过大殿,不烧香也不拜佛。 他说他没有愿望。 祁庭勋总是把他说得如同行将就木,然而跟他确定关系后才知道他只是体质弱,免疫系统比常人。但他从不给给自己加过戏,说什么自己随时可能会死、不能耽误她之类的话。 倒是认真说他不便在遗嘱上提她的名字,存了笔钱在上次让她用她身份证开的账上,万一他不在了,给她留做纪念。 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活在世上,她却有了墓志铭,他打的那笔钱一下变成了她的遗产,大部分划到了她父母的户头。 她跟父母解释完钱的来路,邱司燕说要把钱还回去。 可他却在俄罗斯失联了。 现在他回了国,真真切切坐在她面前,让她犯了难——要拿钱又不想回家,起码得给邱司燕打个电话,可昨天她还没来得及说祁庭勋回来了,就因签约的事和邱司燕闹得不欢而散。 她签的是祁庭勋的公司,欠的又是他的钱,邱司燕肯定会说正好认识,把钱还回去的时候顺便把约解了,大家好聚好散。 祁庭勋见她面色凝重,给她倒了杯茶:“还在生气?” 陶钧蕾揉揉眉心:“因为我妈。她把这个圈子想象得很恐怖,一心认为到处都是妖魔鬼怪。她觉得为大众提供娱乐服务和哗众取宠一样丢人,我却觉得如果能让他们因我开心没什么不好的。” 祁庭勋不疾不徐道:“因为你让她觉得你从这个圈子里得到的太少了,拥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付出的汗水。” 陶钧蕾陷入回忆。 似乎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除了往家里寄钱,她什么都没有做过,连过年都在外面拍戏。 偶尔回家探望父母,永远是之前几天一共只睡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落地,在车上睡到家门口,回家喊一声爹妈,又蒙头大睡,一直睡到开饭。 有时候两位老人看她太累不忍叫醒她,她能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在外面对着镜头和粉丝笑多了,回到家很疲惫。 一切表现,都仿佛在说,娱乐圈不是个好地方。 陶钧蕾突然就理解邱司燕了。 她抬头看他,他默契地撞上她的视线,说:“越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做的时候,越冷静平和。” ** 听了祁庭勋的话,陶钧蕾决定先回家耐心说服邱司燕。 回家前她先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楷元的主楼,和主楼上方湛蓝的天空。 输入一行字: 【如愿以偿。】 然后点开“谁可以看”,选择了“亲人”那组。 她的微信只有两组标签。 一组是“亲人”,一组是“除亲人外的所有人”。 她的朋友圈只分为两类。 不可以给邱司燕看的,专门给邱司燕看的。 现在要发的就属于“专门给邱司燕看的”。 之所以这样分是因为她不善言辞,很多想对邱司燕说的话都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 邱司燕又是一个强势的母亲,说的话不容置疑,做的任何决定,都不允许她违逆。 她不想和亲人吵架。 父母住的这片是老房子,用红砖砌个院子,装上铁门,像整栋楼都是他家的。 到家的时候邱司燕刚从剧团回来,拿着小喷壶在院里浇灌花草,陶照驭则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给邻居家的自行车补胎。 他不是专门干这行的,不靠这点小技术营生,现在的人更不差那点钱,车胎破了,换胎换车都行,才不稀罕补,但有人找他干活他会很高兴,觉得十分有成就感。 院里这些花草也是他种的。 他在院里种真花,邱司燕在里屋养假花,结果每回浇水除草这种事都是邱司燕干的。 倒不是因为他懒,年纪大了忘性大,经常一转身就忘了刚才想要做什么。 这年头做家具都靠机器,科技一革新他就丢了饭碗,这些年不动手也不懂脑,每天一到下午就会揣着他那破收音机在周边遛弯,看街坊们下象棋,误了饭点才回家。他把小曲儿一哼,逍遥自在,嘴里念念有词:“我陶照驭可是有闺女的人,我丫头能养活我,我怕什么。” 这时邱司燕就会吼一声“糟老头子”,拎着他的耳朵说:“怕什么?怕寂寞!” 邱司燕比他能干多了,五十几岁还在剧团跳舞,因为十年如一日的练习,身体依然灵活柔软,是一位用肢体表达感情的艺术家。 2001年邱司燕收了个学生,呕心沥血地传承匠心,将拿手绝活、看家本事,几乎可以说倾囊相授。可2011年她的学生取代她成了她代表作的主演,抢走了台下的喝彩声。 观众只认作品不认人时最是无情,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么俗气的事真切地发生在了她身上,从那时起她就不太赞成陶钧蕊混迹娱乐圈。 当时年轻不懂事的小丫头冲动地反驳:“那是因为你的版本称不上经典,不够令人难忘。” 这话和她学生口中说出的一模一样。 邱司燕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也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承受被曾经追捧过自己的人遗忘,当年青涩的孩子如今为自己那时的无礼感到懊悔。 她知道,邱司燕不是因为被学生抢了饭碗而难过,而是因为这个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没有感恩之心。 德高为师,学高为范,邱司燕哪止两个女儿。 ** 女儿回来难得带了行李,邱司燕看见了却径自进了屋,陶钧蕾见状望向陶照驭。 她家老陶打她一进门就在对她挤眉弄眼。 陶钧蕾看不懂他使的眼神,凑过去听他说。 陶照驭却拿大蒲扇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臭丫头,又欺负你妈!” 陶钧蕾扯着唇角无奈地笑了一下,忽然觉得她这回要想说服邱司燕可能困难重重,于是她决定今天都不提这件事。 吃饭的时候陶照驭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说个不停,一会儿讲冷笑话,一会儿说今天的见闻,处在更年期的邱司燕竟没打断他。 饭后邱司燕一个人去跳广场舞,陶钧蕾陪着陶照驭去散步。 陶照驭没跟她说邱司燕的难处,也没教育她,反而嘘寒问暖,气氛轻松地跟她话了一路家常,父女俩说说笑笑地回家。 一到家陶照驭就打开了电视,把台调到了一档综艺节目。 邱司燕回家的时候父女俩正一边吃着火龙果一边看电视。 陶照驭像个老顽童一样笑得眉眼弯弯,肤白貌美的女儿穿着铅笔裤,盘腿坐在沙发上,笑得畅快又舒心。 她看着心里五味杂陈,然而还是佯装严肃,对女儿说:“小蕾,你过来。” 陶钧蕾忐忑地放下吃了一半的火龙果和勺子,看了陶照驭一眼。 陶照驭说:“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你的火龙果,不会偷吃的。” 陶钧蕾向邱司燕走去,手心里全是汗。 两人进了卧室,邱司燕吩咐她把门关上,开门见山地问:“你非得蹚这滩浑水吗?” 陶钧蕾语气平和地说:“这只是我的新工作。我已经迈出第一步了,如果没有您的支持,即便我想认真做,也不可能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