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响起的地方很奇怪,她觉得是有人在她耳边对她低语,却又觉得是有人在面对面地叮嘱她,但停下来一想,又开始觉得那声音是在自己脑海里响起来的。
那声音听着很年轻,但是其中显露的沉稳威严不容人忽视,而那沉稳威严中又藏着一分包容、温和和善意。
……什么东西?
须沐寒听得一头雾水,意识中却在此时又突然多出来了许多让她更加不知所措的东西来——
“此塔名为神秀塔,塔藏造化,包罗万象,积薪存火。为妥善存留塔内一应传承,择得新主之前,全塔封锁于虚空之极,择主后,全塔随新主神识增长而逐层开启。”
“天灵根且身具指定血脉者,可被神秀塔择为新主。”
“神秀塔一层□□名为掩天机,可掩饰塔主灵根资质。”
“神秀塔一层玄碑为天机碑,可检测灵根资质。”
“灵根为凡人寻求仙道之根本,主金、木、水、火、土、风、雷、冰八系,另有一罕见灵根曰阴灵根。活人灵根皆在上九之列,若寿元未尽而身先陨灭,元神尚存,则可转作鬼修。鬼修之灵根则转为阴金,阴木等,阴灵根则转为重阴灵根。一人之身最多可容纳五种灵根。单系灵根者,灵根资质最高可达一百点,双系灵根者,其单系灵根最高可为九十。三系则单系最高为八十,四系七十,五系六十。”
“身具全部灵根均为最高值者即为拥有天灵根。金木水火土五系天灵根者,或风雷冰三系天灵根者,即为拥有混元灵根。”
“修士修炼,与天争命,逆天而行;多行不义必遭天谴,求真正心方得始终。”
……这都……什么跟什么?须沐寒直皱眉。她这个时候倒不会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于她来说还是有些理解不能。
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精心斟酌一下比较好。
但她伸出去的手,好像被书上的那一圈光晕吸附住了,她一抽手,竟没能抽回来。
不等她对此生出更多的情绪,那书周的一圈光晕竟凝作一道金光没入她的眉心,而她的手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落下来了——
是结结实实地按在那本书上了。
这书的质感……摸着好像有点奇怪啊。
难得须沐寒这工夫还有心情关注别的。
那层光没了,这字迹……怎的还是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
“新主为混元灵根,可承致元道君之《九华秘录》。”
书依旧浮在半空,但没了那层光晕,也没了上面隐隐约约的字迹。
“凡间之数,合九即归一;金木水火土,相生伴相克,五方聚而轮回成。吾本为混元灵根,身具五行,少时心高独辟一径,以五行为基,演化风雷冰三奇,集八方造化,推及冥阴异数,成九得铸轮回,终得参大道。奈何大劫临境,万灵血濡,不才忝列我界大能,代世临劫,斩同阶贼首二十又七人,以身殉道,痛哉快哉,愧哉憾哉!汝得吾之遗札,亦为吾徒,望汝以五及九,轮回合一,以吾中折之道,成汝登仙之途。”
一串串文字在须沐寒脑海中飞速闪过,须沐寒发觉,自己对这另一个世界一无所知,却能轻易看懂那些文字的所有含义,当真是匪夷所思。
但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和飞快在脑海里扎根渗透的文字,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时间让她用来惊讶。
她精神恍惚地站了一会儿,等那些文字已尽在她脑海中走过一遍,她本能地盘膝坐下,闭目冥想了起来。
待她再度睁眼,只觉眼前一切都有所不同了,定睛细看,一切又都只是原本的样子。
她呼出一口浊气,看向那依旧悬在半空空白书册,神色复杂,这次她心里却是自动回想起了自己最初看到的那些文字。
……代世临劫……亦为吾徒……以吾中折之道,成汝登仙之途。
她眼中万般情绪,最终凝成一股坚定。她起身,在书册正前方三尺远处跪正,三度叩首。
神情严肃,眼神清正,礼节恭谨。
无论起因如何,这位致元道君如今都已是她授业之师,她当行弟子礼。
待她行过拜师之礼,刚直起身,却见那书上一道红光迸出。
她下意识后退数步,而那红光落在书前一尺之处,落地竟现出人形来。
那是一名……威严强势?雍容华贵?英姿飒爽?钟灵毓秀?须沐寒不知该用怎样的词来形容眼前这女子给她的感觉。
这女子红袍甲胄,玄色高靴,衣上纹金,靴嵌七宝,似是戎装又似是华服;手提长剑,身材高挑,身姿挺拔如松,黑发于头顶束成高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她眉如弯弓,眸若星子,唇悬樱珠,肤凝玉脂。鸦云黑发下支撑着的纤细脖颈,繁复衣袍掩不住的溜肩膀,锁扣金甲勾勒出了小蛮腰,这些分明都是柔软脆弱的体征,却处处透着一种让人心惊肉跳忍不住想要退避乃至遁逃的恐怖力量——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气场。
那女子面貌实在年轻,但通透的眸光里却有只有经过岁月积淀才能凝结的厚重。
她是浅笑着的,但没人能无视她的威严;她是强悍到令人只想退避三舍的,但那迫人的威压中又透着善意,带着包容和安抚。
须沐寒忽然就将自己最开始听到的那唯一一句有声音的话与这女子联系起来了——
“混元灵根方可解吾遗札。有缘之人得承此塔,万望汝辈助吾寻觅传人。”
混元灵根……书上金光说她是混元灵根,她这个混元灵根从书里得到的是九华秘录,那这位就是——
“吾名九凰,字炫阳,道号致元。”那女子开了口,话音果真和她最初听到的那句话一模一样。她目光正停在须沐寒脸上,须沐寒刚以为她是看见自己了,动了一下想再行礼,却发现女子目光一动不动——她只是在盯着自己正前略向下一点的位置罢了。
发现这似乎不是能与自己交流的真人,须沐寒来不及惊讶,她立在原地,听得更仔细认真了。
“此神秀塔为吾所铸,初时铸以备吾渡真仙之劫,后以其内炼空间化一方小世界,为吾后辈专研践习之所。再后遭逢大劫,百族将倾,吾设书楼收万千典藏以护我人族道统。”
“得承此塔之人……”她忽然住了口,半晌竟未再说一句话。须沐寒等了片刻,九凰还不曾说话,她看着这个不是真人的人影,心里竟生出一些担忧。
九凰却在此刻勾唇笑了。
不是刚刚一直维持着的、仅仅是个表情没有任何其余含义的浅笑。
须沐寒觉得,这笑容像是包容,也或许是释怀。
“得承此塔之人,当立心正己。莫愧于人,莫愧于己,莫愧于道,无愧于心。”九凰接着自己之前的话道。
……她最开始想说的,似乎不是这一句。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自己尚未说出口就更改了。
“吾有……一子,亦于战中重伤,肉身因此于劫雷下陨灭。幸元神无恙,暂托庇于神秀塔,汝为主,吾子客矣,期汝善待于他,炫阳不胜感激。”
在须沐寒所知道的事情里,一般来讲,师父要徒弟做些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做过了师父给予徒弟的也是夸奖而非感谢。
而九凰竟对着自己正前方说了一句“不胜感激”,而且这还没有结束,她竟弯下身实实在在地作了一个揖。
须沐寒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挪了两步又侧过身,算是把这个礼避开了。
这地方好像是在一座塔里……
而这塔是这位致元道君建造的,现在致元道君过世了,她不明不白地平白得了一座塔,人家自己的儿子住住又怎么了?她哪里敢让这位已经是她师长的道君行礼谢她。
九凰直起身后,又道:“吾之九华秘录,合九为一,及至大成,灵根已与五灵根、混元灵根皆是不同。吾谓之元始灵根。”
元始?
——莫非,致“元”的来历?
“得吾传承,汝九华决大成之时,合体晋入化神之日,灵根亦会有此更易。”
“寻仙一途,繁花遮眼,魍魉惑神。”九凰似是轻声一叹,尔后阖目低声道,“唯愿吾徒立心正己,不愧天地,大道得偿。”
这话的内容是铿锵有力的,但她声音很低,语调很温柔,如同慈母对熟睡稚子的絮语。
话音落尽,那道金红色的身影便如从未存在过一般消逝了,只剩下一个阖着双目气息沉静神色温柔的影像印在须沐寒脑海里。
她神采飞扬,她明艳逼人,她威严强势,但她最终留给须沐寒的,却是一种……似乎与万物合归为一的自然包容,沉静温柔。
须沐寒忍不住也闭上眼,只是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九凰最后闭目低语的样子。
她闭着眼睛站在那里,过了许久依旧一动不动,就仿佛是太过疲累站着睡着了一般。
四面都是墙壁的状况,在金光钻入须沐寒眉心的时刻就已经发生改变,十数道黑色描金的大门出现在石壁上,大厅一角还出现了楼梯。
那楼梯有连接上方的,也有可以往下走的——这样看,这里还不是神秀塔的最底层。
过了许久,有一道身影从楼梯上方走了下来。
……是真的身“影”。
他身下没有一点影子,光亮的地板没有他的倒影,不知处于何处的灯光也没能给他在地上投下一点影子。
他从阶梯上走下来,再走向须沐寒;他一步一步走着,每一步都踩得很踏实,但这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他的身体……是有些透明的。
他……没有实体。
若有人站在他正前方,那么就会发现自己的视线能透过他的身体隐隐约约地看到他身后的东西。
他缓步走到须沐寒侧前方,约摸着离须沐寒还有二十步远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他看着须沐寒,从头打量到脚,他看得很认真,但目光里并没有评估或者审视,只像是在很认真地去认识一个陌生人。
倘若须沐寒这会儿睁着眼,她也很难因为这样的视线而感觉自己被人唐突冒犯。
须沐寒一直闭着眼没动静,这人也一直站在那个位置没动地方,只是垂下眼不再盯着须沐寒看了。
又过了许久,须沐寒才张开眼。
九凰留给她的最后映像很是奇异——不,从一开始,九凰的形象就是非常难以描述的,强势与温柔,威严与包容,锋芒毕露与和善可亲,只不过,这些都及不上她最后那阖目絮语时,仿佛化为万物的返璞归真。
她一闭眼,便沉浸到九凰指引给她的奇异境界里了;再睁眼只觉得腹内饥饿难忍,竟是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了。
然而她却不能立刻找发糕吃了。
她一睁眼便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用凡人的眼光来看,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或者说……用凡人眼光来看,这是个鬼?
她第一时间就发现这男子的身影有些……透明。
那人眨了几下眼,两人一时都有些愣住,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最终,几个呼吸后,那人略有些迟疑地率先开口道:“……幸会,在下伯赏苍歌,算是这塔先前主人的……弟子或者追随者吧。”他笑了一下,“现在藏身于神秀塔的第十层。你大概可以把我当作……这塔的器灵?我不是器灵,但你对这塔有什么知道却不懂的,尽可以问我。”
男人说话语气有些疏离,但也趋于和善。
什么?须沐寒却更摸不到头脑了,刚刚第一眼看到这男子时,她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应当是她那位师父的儿子,但这人说——不对……
她刚刚没好意思盯着陌生人打量,这下一细看,就面前这张脸……
都说生女肖父生儿肖母,眼前这人,乍看让人完全联想不到那位致元道君,但细细一看,这人脸型眉眼,无一处不像致元道君。只是不知是气质神情使然,还是两人五官细微处略有不同,致元道君的面孔,美艳至极,明媚张扬,让人不敢逼视;而青年却截然相反,乍看只是五官端正,但给人的感觉却如同春风化雨,纯净而和善温润。
况且这人也是残魂之态,所以这分明就是九凰之子。只是……
她忽然想到,九凰提及此人时,说的是“吾有、一子”,中间有个很奇怪的停顿,而眼前这人自报家门时,提到自己与原本塔主的关系时,也微妙地顿了一下。
……估计是别人的家务事,她还是莫管了。以及神秀塔是九层……他说他住第十层——这倒不难理解,应该是九凰传给她的神秀塔是九层,第十层则是给了肉身陨灭的亲子。
须沐寒斟酌了一下,作揖道:“在下须沐寒,见过伯赏师兄。”她犹豫了一下自称的问题,最后还是学着男子用了“在下”。
男子迟疑了一下,没有避开,但也回了一礼,口里却道:“我不算她正经入门的弟子,你不必叫我师兄,称呼我为伯赏或者苍歌皆可。”
这个家务事,可能有点严重的样子。须沐寒犹豫了一下,改口道:“伯赏前辈……”男子打断了她:“不必叫我前辈,我这许多年为减少元神损耗一直沉睡,并没有比你年长多少,更何况你我应属同辈。你称呼我为苍歌或者伯赏即可。”
“……苍歌,”伯赏的名字,读音取得多少有些巧,这么叫她便当自己是在叫兄长辈的人物了,出口也不觉得很艰难,“我从师父那里得知,这塔择主要某种血脉,可我家几代皆是普通的凡人,”她外公家败落前是四代读书人,这个她是知道的,而她须家的宗族就在苍州北部一带,也都是凡人,“我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须,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把手按到碑上,碑能检测出上古九族的血脉。”伯赏指点道:“因为要……”他停了一下,“神秀塔择新主的时候,只认上古九族里丁、黎、莫三家的血脉。你看一下你传的是哪一家——这和你现在姓什么没关系,只看你祖上嫁娶时和什么人结过亲。”考虑到须沐寒说的那句“几代普通凡人”,伯赏多解释了一句。
“天机碑,触碰或滴血于其上,可检测出修士的灵根、修为、特殊血脉与资质神通,捉取修士灵息授于此碑则仅可检测修士灵根及修为。”她这回看天机碑,便直接知道了天机碑的用途,只不过“灵息”和“资质神通”是什么她却是不知道的,想来这就是伯赏说的“知道却不懂”了。
她将手按到天机碑上,几息之后,黑色的天机碑上出现了散发着白光的字:“塔主须沐寒,黎家血脉,混元灵根,无修为,澄明之心。”
伯赏眉毛动了动:“你竟有资质神通……还是澄明之心,这样省事了。”
“敢问资质神通是什么?还有澄明之心,这个我也不知道。”
“资质神通,嗯,凡人赶路,脚程有快有慢,但再快的总不能和骑马的相比,至于骑马的,肯定也不如坐轿子或者坐马车的来得舒适。我这样作比略有不适,但资质神通这种,就和妖族的天赋神通一般,妖族是‘别人一辈子都修炼不出的东西你天生就有’,修士的资质神通则是,某个方面的知识,旁人花费一百年时间可能不及你三二十年学得通透。当然,不同的资质神通对应的方向是不同的。妖族的天赋神通出生时就确定了,我辈修士的资质神通,有天生就有的,亦有后天偶然修成。”
“那澄明之心——”
“这个恕我不能为你解惑了。”伯赏微笑道:“澄明之心是最玄奥的一种神通。你的天分究竟在哪里,还是得你自己去感受。”伯赏并没有说实话。
但是说谎比说实话更加……对须沐寒有利。
如无意外,澄明之心不会半路夭折,但是最终成就有高有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去试试,对须沐寒来说,才是最合适的。
“不过你血脉是黎家的,”伯赏转开了话题,“太古有九个得天独厚的大家族,纪林丁黎陈,韩元莫白,每一族的血脉……但凡是血脉觉醒了的族人,都会比旁人有些与生俱来的优势。太古九族的血脉很是奇特,觉醒前我们都说那是死水,觉醒后才称作是活的血脉。你放心,你的血脉必然已经‘活’过来了。只有觉醒血脉的天灵根才会被她设置的阵法抓到这里来,只不过,你应该是近两日突然觉醒的,不然你三岁的时候,我和无主的神秀塔就应该已经找上你了。至于神秀塔为什么只认丁黎莫三族……这个你现在知道也无用,反而影响心境,你只要记得,太古九族不说同气连枝起码也是亦敌亦友,她的这个设置只是出于大局需要,并非族间存有龌龊。”
须沐寒听得认真,但还是中途走了下神,太古九族的姓氏是按什么排的顺序?前五个姓氏还好,这后面四个……
含冤莫白?
“黎家血脉,神识修炼上会比旁人更顺,丹道,确切来说是医道,天赋不在顶尖也在一流之列。”伯赏再度微笑,这个笑容似乎很放松:“神秀塔能开启到什么状态,和你的神识关系很大,我医道不精,但丹道,我当年是唯一一个接近丹仙的丹道大宗师。你日后想学,我可一路把你教到宗师。”
但须沐寒的关注点却又放到别的地方了:“丹仙?苍歌你用了多少时间?”她其实想问问伯赏究竟多大了,她刚刚还真以为伯赏年纪不大。
她脑子里有神秀塔本身相关的全部基础信息,其中自然难免涉及一些常识,就比如,丹道大宗师在丹术上的阶位等同于化神期修士在修炼上的阶位。
“大概二十岁开始,一直学到我肉身陨落前五十年不到吧。”才五十年?没等须沐寒诧异,伯赏又补充了一下,“我肉身陨落时是一千九百多岁。”
是断句的问题啊——一千九百岁?须沐寒突然哭笑不得。这叫没大多少?不过她和伯赏的确是同辈,这样想,差多少年岁也确实没什么实际的意义。
“……苍歌,”须沐寒突然把话题转到了伯赏身上:“我刚知道修仙的事情,你现在是属于鬼修吗?”她不知道这个问题过不过界,但伯赏现在的样子似乎……然而不如鬼修状态好——鬼修的身体,起码该是凝实的。
伯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须沐寒会问这个问题,随后摇摇头,也不见恼怒或者尴尬:“我不是,我现在是神魂之身,即阴魂寄托于元神。元婴期以下的修士,没了肉身只能转世、夺舍或者成为鬼修,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元神已经化为元婴,阴魂可以以元神为基得以保存,这时就可以有很多时间来周转,比如,请丹道、器道的宗师以宝物炼制一副与自己原本躯壳相同的躯体。”他停了一下,随后又道:“我的肉身是渡劫没的,当年我正修炼到大圆满,没准备好渡劫所以没有立刻寻求突破。岂料……一场大战,我战中没能压制住修为,竟当场突破引来雷劫。我本就没准备好,又在战场上受了伤,雷劫扛到一半,肉身就彻底毁了,我元神避入自己的洞府法器里,但是……若不是前任塔主把我和我的洞府一起收入塔中,掩蔽了我的气息,我便彻底陨落了。”他对九凰的称呼很生疏,但发生的事情却说明两人关系似乎并没有太过僵硬。
……莫非所谓第十层就是伯赏自己的洞府法器?须沐寒突然就想到了这个地方上来。
“那苍歌你现在是以神魂之身在修炼吗?”
伯赏再次摇头:“我只是在陨落的边缘上,哪有什么修炼不修炼的。修炼对神魂之身来说,就是不断地聚集灵气延缓元神消散阴魂转世的时间罢了。”
须沐寒没想到他处境竟这么糟糕,一时讷讷无言。
伯赏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复又笑道:“你也不必为我担忧,只要我依旧是神魂之身,不夺舍不做鬼修,元神的寿元就不会消耗,夺舍伤天害理,作鬼修却无所谓;真到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我立时转作鬼修便可。神秀塔无主的时候,塔内完全闭锁,我在塔内无法向外界汲取灵气,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才是最艰难的,如今有你作为沟通外界的媒介,神秀塔重新开始运转,只要你活着,我这个状态就能一直维持下去——我的两位至交,前任塔主的两位弟子已经为我准备了复活的躯体,只是塔一直锁在虚空的最深处,灵气滋养不够,我暂时进不去罢了。”
“我暂时只能托庇于神秀塔,神秀塔要靠你沟通外界获取灵气——你应该知道的吧,这不会影响你修炼的,你只相当于一把钥匙,门则在神秀塔上——”
“我能理解这个问题,”伯赏好像有些紧张,须沐寒只得倒过来安他的心:“我修炼吸收的灵气都是我自己的,不会被神秀塔占走,这个我明白。”
伯赏则继续道:“神秀塔靠你从外界吸取灵气,这灵气有一半会被阵法引到我居住的第十层去而不是花费在神秀塔本身运转上。这算是我欠你的人情,作为回报,只要你需要,我会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你看这样可行?”修真之人重因果,哪怕是师徒亲眷同门,因果往来也多半像凡人的人情往来一样算得分明。
“我倒觉得这样是我占便宜了。”须沐寒很认真地道。
“并没有,你要做的事,很多。”伯赏的回答,亦是极其认真。
“那,伯赏,你……你这个样子在塔里,呆了多少年了?”
伯赏愣了一会儿,终道:“不清楚了,我为了避免元神消耗……常年沉睡,偶尔中途醒来,也会立刻选择继续睡去。不过,大概一千年前,神秀塔感应到了可以做塔主的人,我神魂和神秀塔相连,自然也醒了……我那时很高兴,然后便又睡了,因为神秀塔只是感应到了人却没有把人带过来,那人应该是一下生就是活血脉,而神秀塔择主需要新主神识达到一定强度……不修炼的话,大概三四岁的孩子和神秀塔建立联系。
“我想着还要两三年,于是又睡了,结果一睡七百年……神秀塔没有异动,我便没有醒。那个孩子……怕是没到三岁就死了,再不然,就是灵根废了。”
其实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睡了多少年呢?至少他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知道自己这一次睡了多久的。就算他无法通过寿元的减少来计算时间,但修炼到他这个程度,哪怕彻底昏迷了,神识都会对时间流逝保有最基础的感觉的。
他只是刻意忘记、刻意不去计算罢了。不然真的加在一起,一千年、两千年不算什么,那几万年呢?如果真的计得清清楚楚,几万年过去,却无一人能唤醒神秀塔,他难道不是更绝望吗?神秀塔被藏在虚空最深处,即便他做了鬼修,亦是无法离开这里的。
更何况,他本该陨落,九凰替他挨了三十九道雷劫,神秀塔让他免于被天道发现。他本就欠了神秀塔因果,就算能离开,这样大的因果不了结他也依旧是无缘大道。
再有,他也不敢计算时间……
当年那场劫数,亲眼目睹过的人,没几个会坚信这方天地真的能撑下去。他若认认真真地计算了时日,而几万年过去无一人能开启神秀塔……
他只怕自己会想到更让人疯狂的地方去。
其实最绝望的时候就是大概三百一十五年前——看他记得多准——他离神秀塔感应到新主的时日,刚刚好好又睡了七百年。
他曾以为自己的困守终于结束了,但一梦醒来却发现希望已经夭折。
不过他只失态了短短的几个时辰。
有人能达到神秀塔的要求,就是这一方世界还未倾覆,就是九族尚有血脉。世界还在,上古九族还在,那他就能继续等下去。
但这些都不必说与须沐寒知道。
至少现在不用。
况且,若是凡人里的普通人,都能安居乐业的话……那场劫数,应该已经过去了。只是不知道,他那几位,同门和老相识,还有没有活到现在的。
他如今只是闭了下眼,就算出自己已经困守于此四万六千年了。
他只是不敢算而已。
若是都成功化神的话……或许日后,还会有相见之日。
“对了,苍歌,你知道我进来有多久了吗?”须沐寒从另一个世界给自己的冲击里缓过神来,终于想起自己原本呆着的那方熟悉的天地了。
伯赏摇摇头:“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进来的时候,可能已经昏过去了吧——你之前是说,我是被神秀塔‘抓’来的?所以也不是我走过来的?”
“这是自然。”伯赏这回点头,复又摇头:“神秀塔不在人世上任何一个地方,前任塔主出于稳妥考虑,将它封锁在了虚空的最深处。你走是走不过来的。那我便也不知道你进来了多久了……你说你昏过去了,那大概就是你血脉忽然觉醒了;你觉醒后被塔中阵纹察觉到,然后直接被塔拉进来,和一千年前那次还不一样……而我醒来的时候,应该是你和神秀塔建立联系的时候。”
“……这样吗,那我——那我该怎么出去?”沐寒知道自己进入练气一层以后,进出便都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但现在她根本没到练气一层。
神秀塔被封锁了这么多年,塔里几乎已经没有灵气了;现在塔的阵纹才刚刚恢复运作,塔内的灵气循环还没回复多少。就像久旱的田地你浇一瓢水上去,水不会留在表面上反而直接渗透到地下一样,神秀塔开启后,最先吸纳的灵气会全数被“塔”吸收掉,用来唤醒各处的阵纹,而不是留在塔内。这尊塔在虚空里沉寂得太久了,九凰当初封印得就很匆忙,虽然须沐寒从那团金光里知道,九凰留下了大把含有灵气的灵珠,但那些灵珠全都被用来维持高层上的几个密室里的东西不被损坏了,就算有剩的那也在高层,她取不到,而伯赏不是神秀塔真正的主人,除了他自己安身的第十层,其余未开放的楼层他也是被禁制拦着进不去的。
她不会要一直在这里等着吧,等到塔内的灵气浓度彻底恢复了,她再用塔内的灵气引气入体进入练气一层?那起码得十天往上!
她离家一方面是为了自保,另一方面也是想逼须秀林变得正常点;但她要真的丢了十天……须秀林不变成个正常爹那还好,他要是真的改好了,她跟她大哥来个一模一样的“走丢了找不到人”,怕是……
怕是要出大事!
还有小宝……
她神色着急,伯赏刚要回答她,却停住了,他温和的面庞上此时透出了一丝拿捏不定:“……你是……想出去还是,想回去?”
……伯赏这么问了,出去和回去必然不是一个意思!须沐寒登时就反应过来了:“不是一个意思吗?出去难道……不是回到我来这里前所在的地方?”
伯赏看出她的急切,他多少是明白凡人对血肉亲情或者凡尘琐事的牵挂的,但此时他无能为力。他垂下眼,有些抱歉地道:“沐寒,你可能暂时不能回到你家里去了。还是那句话……神秀塔在虚空的最深处,我能够把你送出去,送到一个灵气充裕方便修炼的地方去,但我无法把你送回去。你是被神秀塔直接带进来的,我找不到你来时的路径。我只能通过搜寻外界灵气充裕的地方,来凭运气找个地方把你送过去。”
须沐寒只觉头脑一阵发晕,伯赏担忧地走近了些,但她在这时稳住了:“那我还能回去吗?我是说以后。”
“能,就算你找不到地方……你若还有血亲在世,便可以通过占卜算出方位。筑基期修士御剑飞行,一日可飞越数万里。金丹期更快。”以世界之大,区区数万里其实算不上什么,但是神秀塔也是有自身的规则的;他无法原路送回须沐寒,但神秀塔所寻找的适合修炼之处,必与须沐寒同属一疆。
同属一疆,若是筑基期修士往返,距离再远行程也不会超出一年。
只是须沐寒如今……怕是最多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她修炼到筑基期的时间,相对于她现在的年龄来说,似乎太长了。
她真的能够接受吗?
“好,我知道了。”伯赏担忧间,须沐寒那边却已经调整好了。
“先送我出去吧,我赶紧出去修炼,我会尽快筑基的。”须沐寒调整得很快。她心里其实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处理方法的,但现状如此,不接受也无济于事——不,不接受只会更耽误时间。
“好。不过,”伯赏叮嘱道:“你现在若是出去了,不到练气一层你是无法再进入神秀塔的,再有就是……不到练气一层,你和神秀塔之间的联系就全靠你清醒的神智来维持。这么说吧,这个联系是断不了,但是若你昏迷或者睡着了,在你没到练气一层的情况下,神秀塔会停止从外界吸收灵气,同时我会无法知道你那里的动向,无法给你任何帮助。”
睡着了还需要什么帮助?须沐寒一开始没明白,但转眼就想通了。她一出去就是孤身一人在外,她清醒时伯赏或许能帮她注意四周有没有歹人,但她要睡着了,伯赏就没办法帮她留意这些了。
而她自己只是个小姑娘,虽然比同龄人长得高挑些,气力也大些,但在外面依旧是容易被人打歪主意的对象。
“我晓得了,我会尽快。”须沐寒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不由得咬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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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出现在闹市,饶是须沐寒此刻心情不佳,也是着实懵了一下;许是神秀塔起了什么作用,四围的人竟没人注意到她是突然出现在街口的。
“刚点的豆花,热腾腾的豆花!”
“客官大厅上楼还是雅间?”
“酸馅儿勒,新出锅的酸馅!”
“……苍歌,你这个地方?”沐寒发现这边人和自己说话口音不太一样,但她基本能听懂;而且语言一样,是不是说明,她现在,应该还在自己家乡附近?至少还在同一个国家?
她听说书的说过,她们蜀蓟国周边的几个国家,只两个小属国用的是蜀蓟国的语言,其他的都不是这种语言了。
伯赏却领会错了她的意思:“没有,这里是在安全、有人聚居的情况下,我能找到的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了。修仙者之间交易应酬亦是常态,更何况低阶的修炼者无法辟谷,且常与凡人混居,所以这样看起来如凡人街市也不奇怪。而且这附近,”伯赏许久没有见到旁人了,一出来便用神识扫了一下,“这附近练气初期的修炼者不下百十个,练气中期的修炼者亦是差不多的数目。这应该是个低阶修士聚居的城镇。”伯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过这么大一个镇子……竟然只有两个金丹期?筑基期只有几个地方扎堆儿地有十来个,总共没到五十个。伯赏暗暗皱眉,想再往远查些,但是发现自己的神识无法再探得更远了。
他还远远没到极限,那么就是须沐寒没到练气期,和神秀塔的联系不够完善,导致他的神识被限制了。
想明白原因后,他倒没心急,只是神识扫过城门的时候,着实惊愣了一下:甘泉城?
不是镇子?也不是集?
他忽然觉得,如果不是这个地方住的所有人一同弄错了什么,那就是自己可能弄错了什么———
没有分神修士坐镇的地方,居然敢叫城?!
震惊之下,他这一走神,就是差不多盏茶时间。走神也不是大脑一片空白地走神,他神识探进城中各个店铺里,飞速核查着店铺里售卖的东西。
别的他不说大话,丹道他绝对是登峰造极,其他的就算他记不准、摸不准,丹药从最基础的到最偏门的,他就算偶尔碰见个不识得的,也能当场把药性拆解个七七八八。
这卖的……卖的都是些什么……!谁告诉你的六成丹是合格丹?不说他某个同门对弟子的严要求,就是大大小小的商会,也是以七成五的丹作为合格丹的。混七成丹进去都容易被人砸店的,你卖六成丹?辅助修炼的药物里为什么没有滑虫粉?那个东西能把低阶丹药的丹毒降到最低,你的丹成色这么差,还不放滑虫粉?
……怎么没有地方卖滑虫粉?
越看越惊,他突然开始暴躁了。
但是是因为别人店里卖的东西品质太差而暴躁,还是……因为世界没有一点熟悉的东西而不安?
而这会儿,须沐寒已经跑到人家卖酸馅的摊位边上了。
她再急也不能在大街上修炼。
她把背篓从塔里带出来了,背篓里有发糕,但这会儿看那点心摊子的主人在那里热情叫卖,随着摊主的招呼声一股股热气从刚打开的蒸笼里探出来,她竟有些克制不住的心动。
酸馅就是素馅包子。
“酸馅儿怎么卖?”
“五百钱一个,五两银子一屉十二个。”那老板爽快地道。
须沐寒也惊愣了。
不止惊愣,她还被吓到了。
怎么这么贵?她和小宝两个人,一个月也花不到二百钱。
老板招呼她的声音很大,完全不怕旁人听见,应当不是宰生客。
她勉强冲那老板笑了笑就走开了,免得挡着摊位。那老板看她不买,也没表现出别的情绪,依旧笑得很热情。
这姑娘一看就是从城外过来的,城里就算是他们这样的街,卖的东西也是比附属的镇子上贵不少的。这姑娘问价不买他一点都不奇怪的。
她心里悬着,疑虑丛生又摸不着头脑。她走到街的另一头,发现这边街口通向的地方有些冷清。
她又掉头往回走。
等伯赏从自己的失态里回过神来,须沐寒已经走到类似平民居住区的地方了。
刚刚那条街好像就是被包在居住区里。她往哪边走都是比较僻静的疑似民坊的地方。
须沐寒回过头重走过一次街市后,发现另一边也是比较冷清的巷子,便没再斟酌,直接往巷子里走了。
她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但刚刚那条街只有饭馆没有客栈,她找不到容身的地方,只能捡个方向走了。
她毕竟还是刚刚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修仙长生之说,所以目前她的很多想法都还停留在普通凡人的层次上;她下意识地自己开始找路,却完全没想到还有修士的神识这回事。
她神识外放不了,但伯赏可以啊。只是这时候,两人一个刚触及新的领域,即便知晓一些事情也是死记硬背纸上谈兵,而另一个看着见多识广,但面对凡人生活的细枝末节依旧免不了“何不食肉糜”,竟都没想到这节。
只不过伯赏回过神来后,倒记得问一下须沐寒在做什么了。
“你这是要去哪里?”伯赏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须沐寒这个凡人到了陌生环境是只能靠眼睛找路的。
“我在找小客店。”须沐寒答道:“这里卖的东西都好贵……不知道客店我能不能住得起。”
“前面那家客店十两金子住一个月,应该是这城里最便宜的住处之一了。”伯赏顺口道。
“你知道——啊。”须沐寒这时候转过弯了:“前面,是一直直走吗?”
伯赏停住了,他这时候也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不由庆幸,幸好刚刚自己不在状态的时候,须沐寒没出什么事。
“你先直走,拐弯的时候我告诉你。”
“好,多谢。这里金银是怎么换的?我身上只有十一两银子。”铜钱就不说了,就那七八十个铜钱,以这里随便吃点东西都要几百钱的价格,怕是连零钱都不是。
伯赏之前并没有特意留心这些,不过那些店里别人提过的他都知道了:“一下品灵珠是二十两金,一两金三十两银。”
须沐寒抽了口气:“那我还真就只能住一晚了。”
“今晚你就晋入练气期一层,以后没地方住的话,你可以住神秀塔。修士哪怕只是练气一层也很容易找到活干,虽然会耽误你修炼,但你只要想办法撑过半个月就可以了,半个月后神秀塔一层的田就能恢复过来。”伯赏发现自己的疏漏后,很快就把它弥补上了。
就算为了安全,不在灵田里种东西然后拿出去售卖,光是靠灵田种些普通的一阶作物,那也足够维持沐寒自己的消耗了。
只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又不免捡起刚刚丢下的疑虑。
这里灵气着实贫瘠,不与各个势力占据的福地相比,就算只是与凡人国度附近的那些修士凡人混居地相比,灵气浓度也差上不少——前者的灵气浓度怕是只有后者的三分之一。
莫非沐寒出身于荒芜疆域的凡人国度?所以神秀塔找了半天只能找到这里了?
须沐寒心里则没有伯赏那么多的想法,她不曾接触过修仙者的世界,对修士的世界没有有任何成见,所以也不会生出种种纠结。
她沿着路走了一会儿,伯赏忽然道:“有个人在跟着你。”
“什么?什么样的人?”须沐寒没回头,步伐稍稍快了些。
“练气二层,男人。”伯赏的声音很凝重,于他来说,这座城里那两个金丹都不足以引起重视,但于须沐寒来说,练气期的修士,是无法抗衡的。
“……坏了,”须沐寒朝前面看了一下:“我身后还有别的人了吗。”
“——没有了。”说话间,伯赏眼见着另一个人,和须沐寒、练气二层男子走的方向相反的人,拐出了这条路。
“我该往哪里跑?”
……你可能往哪里跑都甩不掉的,不过……“你先别跑,走到前面那里,你右拐后立刻跑试试。我帮你找路。”
“好。”
然而事与愿违,这条短短的路上这会儿没别的人,那个修士许是觉得没必要遮掩了,也许是发现猎物的速度稍稍变快了,他直接跑动起来,他与须沐寒之间本来就只差了十丈远,这一跑动,眼看着就能抓到须沐寒。
“你快跑!”伯赏想要凝聚神识“扎”那修士识海,却发现自己的神识在塔外可以自由收放,却无法凝聚成足以形成攻击的程度。
——又是神秀塔的禁制!
九凰留下的那些禁制,最大程度地确保了外力无法入内破坏旁人无法篡居,而这个旁人也包括了自己的儿子;但做到这所谓的“万无一失”的代价,就是塔内想把手伸到塔外也是处处掣肘,伯赏能给新任塔主提供的帮助也被限制了。
而且,伯赏的“器灵”之言,也是属实的,如果一直不进入新躯体的话,他的确算是半个器灵了。仅仅作为半个器灵,他更是被神秀塔的多重禁制困得结结实实。
如果须沐寒达到练气一层形成识海了,伯赏受到的限制还能放松许多,但现在……
在被拍晕前一瞬,须沐寒头一次回头去看这个对自己不利的人。
——一张非常普通的中年人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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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街市往西走,不出三里远,有个胡同。这个胡同很小很窄,里面只有一户人家。
“老五今天回来有点晚。”正屋里有个妇人笑道:“倒是让我们好一通担心。”
“我今天回来的路上看见个货,顺手就带回来了。绕远了一些,也不过就比往常晚了半炷香。”
“老五向来守时,稍微晚一些都是新鲜事,晚一刻便足以让我们多想了。”另一个有些肥胖,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道。
“顺手?你从哪里带了人回来?”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有些不快地道:“你可莫惹事了。”
“惹不了什么事,那小丫头片子说话口音怪得很,还不认得路,穿得也寒酸,”身上倒有点零钱,但老五没有说,况且那钱也确实不多,“反正明早咱们有车去安芳城,测一下她有没有灵根,有的话就一起送安芳城去,没有的话就卖楼子里去。”修仙界的城市与凡人国度的城市不一样。这里的城与附属镇子之间还好,城与城之间的通路就真的是茂林深山了,而且是野兽众多偶有妖兽出没的茂林深山。练气低阶修士都没几个敢单独走,更别提凡人了。
对于普通凡人来说,隔了一座城,便已经算得上阴阳相隔不得再见了。
塔里,伯赏发现自己的神识失去了对塔外世界的全部感知,登时就知道须沐寒在外面已经出事了。
不过还活着。
应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除了没有外人知道的神秀塔,沐寒没有任何被人杀人夺宝的价值。
应该是劫持……那么……最差的结果就是邪修活祭,但可能性很低——至少那个男人不是邪修,身上也没有能与邪修扯得上关系的物件。
他分析了很多,但这只用了短短两息的时间。
他旋即来到掩天机前,扳动掩天机上的滑块,他手下动得虽然飞快,但神情上却带出了一点吃力;一番动作后,他原本就不是实体的身影,竟虚化了许多。
若说之前还是觉得能透过他的身体隐隐约约地看到他身后的东西,那现在便是能清楚地看到他身后都有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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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三十三,木二十一,”年轻妇人从须沐寒中指指尖刺出一滴血滴在九灵盘上:“这年纪看着也就十来岁,你还真捡着个上等货色,送去明玉商会能有三十三灵珠呢。”
老五也没想到自己真捡着金子了,脸上惊喜又得意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笑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这动下手就发了一笔小财的喜悦,然后才道:“这个可是宝贝,把那药拿来给她灌下去,让她睡个七天,千万不能让她半路跑了。”
“我那儿有几张明玉商会的契纸,先给她契上。”年轻妇人道。
老五根本不知道妇人手里还有这东西,此时一听心里顿觉不快:“没看出来啊,你还挺能藏,不成,契上了就是明玉商会的人了,回头明玉商会压价或者赖账可怎么成?”
“人家家大业大看得上你这仨瓜俩枣?丢了脸以后还买不买人了?”
“商会看不上,管事的能看上。”老五直摇头:“我不同意。人家可不愁没人卖人,倒是我们这些搞野路货的不好找下家做买卖。”
“可你不契约,这丫头命好半路真跑了,你不也什么都落不着?”
老五舔了舔自己的牙齿,乜斜着眼看年轻妇人:“我说,你是真跟吴四有一腿吧,还是他给你什么好处了?空白契纸都落你手里了……你这么撺掇我,是不是有什么好处啊。”
妇人噎住了,但很快又劝道:“你想多了,平时都是我联系这些主顾,自然得了点托付的……哪有那么多这事那事的,不过是这么干以后再和他家来往,我脸上好看些罢了。”
老五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斜眼看她,也不说别的话。
妇人停了一会儿,看老五一句话不接,只得道:“没别的事的,就是这纸契了一个人,明玉那边回头多给我一成身价钱,你不吃亏。你也知道,他若不给灵珠,你不把契纸给他,直接撕了,他也什么都得不到。你把这约给她契上,你这笔钱就稳当了,我也能得三个灵珠的好处,咱俩谁都不吃亏,你也当提携下妹妹。”
“直接撕了这货也毁了。”老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什么都落不着,我也什么都落不着,而且我还搭了一路的辛苦,还得罪了大主顾。这么一想,他到时候打发叫花子给我几个灵珠的路费,我他—娘-的就得感恩戴德了。”
年轻妇人一时语塞。
“陈小羽,咱俩认识也将将二十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啊,你也别搁这儿给我耍花枪,三十六灵珠,这丫头。”他伸手点点昏迷的须沐寒:“你给我三十六灵珠,这丫头的买卖就转你名下,你爱给她契上就直接契上。当然,还是我跑这趟路,但不管这丫头能在明玉商会那换几个钱,全是你的。你要不给,那我大不了路上辛苦点,多看着她,或者搭一两副药进去让她一路睡到安芳城。她值十六副半的药呢,也不亏,你说是吧?啊?”
“这,老五你挺会算账啊,不契约你要搭药钱,路上人还有可能跑了,还只能赚三十上下,这抛给我你还直接赚了三十六?”年轻妇人仿佛很生气:“到头来我还一分好处没落着?你怕不是睡迷了,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而且你不也说了吗,你有好处的,你脸上好看了呀。”老五抱着膀子笑了一声:“说白了,我就是不信你浪费这么多唾沫就为了仨灵珠。”
陈小羽脸上显出些愤怒来:“老五,你跑了这么多年买卖你还不知道行情吗,就这,三十三的最高灵根,价格能高到哪里去?三十五都不算低了,算上给我的好处,明玉商会出了三十六呢,你觉得哪家还能再高点?”
“我是知道行情,可我只知道这当面谈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行情……这提前预订然后送货是个什么价,我可不知道啊。”老五凑近,看着陈小羽眼睛:“我觉着陈小羽你该知道,不如你和我说说?教教我?”
陈小羽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哪有你想的那么好,价高了人家不亏?”
“呵嗯。”老五出了下气,没说别的——哪有什么亏不亏的,随便一个练气一层的修士,做苦力都得最低一个月一颗灵珠,还得包吃住。买一个回去,本钱三四年就省出来了,资质好点的那更是赚头大着呢。
“反正,陈小羽,我就和你说,你想我给她契上,那就按我说的办。我今晚得早点休息,明天开始又是半个月奔波。我没空看着你,你要是偷偷做点啥,我也拦不了,但我能和老大好好谈谈。毕竟,我把她带回来,搁老大那是过了明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