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到晚上,我去接星星的时候,衣服还是湿的,小家伙的适应能力让我很意外,她好像很自然就接受了托儿所的生活,倒弄得我挺失落的,惊觉自己在她心里,原来没有那么重要。 好在每天放学一看到我就会往我身上扑,脸上笑盈盈的,很高兴的样子。 今天也一样,她喊了一声“妈妈”后就要往我身上猴,我不敢抱她,往边上让了让,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说:“别,妈妈身上湿。” 她小手拽了拽我的衣襟:“真的是湿的诶。”仰起脸看着我,“下雨了,你又忘记带伞了吧?” 我说:“是啊。” 她就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口气:“记性这么差,真拿你没办法啊。”拉起我往外面走,“那快些回家吧,衣服湿了会感冒的。” 我深觉女儿贴心,觉得一下午的郁气都出尽了,外间连绵的大雨都没有让我愁。 下这么大的雨,文茵都还过来了,今日周五,她只需要上半天班,所以早早来了,还给我们准备好了晚饭。 只是医生的手,做手术不错,做饭就实在勉强。 星星尝了一口,“呸”地吐出来,说:“大姨,你炒菜没放盐。” 煎的一尾鱼,外面黑糊糊里面掰开还有血肉。 文茵见状讪讪的:“经验不足,下次就好了。” 我笑:“算了,别委屈你这双大医生的手。”洗了澡后端了菜,重新回炉再造。 文茵跟在我后面,问我:“你在那里工作怎么样?” 这问题自我去上班后她就时常问,我的答案也几乎固定:“还好。上班么,哪里都一样。” 今日却有些不同,我告诉她:“我想辞职。” 文茵吃了一惊:“为什么?” 我说:“讨厌我的上司。” 文茵打量了我一眼,神色严肃:“他性骚扰?” 我:…… 我被她逗得笑了:“我有那么大魅力?” 文茵语气肯定:“有啊。” 我就又笑起来,把鱼烧糊的一层拿小刀刮掉后,重新放进了锅里,嘴上说道:“那你看错了。他看不上我,但是我讨厌他是因为,”顿了顿,我说,“我不喜欢在出轨男的手底下做事。” 文茵就“哦”了一声:“真不喜欢那就辞掉呗。” 我看一眼她:“会不会让你不好交差?” “不存在。” “那就好。” “辞了职你打算做什么?” “没想好。以前我是觉得几年没工作,好像跟这社会有些脱节,先上上班比较好,现在倒是觉得上不上班也就那么回事,所以我想找个项目,自己做。” 文茵很赞成:“那你好好看,看好了,算我一股。” 我笑了笑,知道她是怕我资金紧张,才变相支持我,便也没拒绝:“行,只要你肯信我。” 她说:“我不信你信谁啊?你是我妹。” 我拿筷子戳了戳鱼,没说话。 眼窝里却有些热热的,头一回觉得自己还不算失败到底,不管怎么样,还有人一直站在我身后。 晚上和文茵聊得晚了些,周末的早晨便想睡个懒觉,谁知星星老早就醒了,趴到我身上,拿着手指一直不放弃地在我脸上戳。 我眼睛都睁不开,捉住她的手,把她固定在怀里:“别闹。” 她还以为我在跟她玩,像条小毛毛虫一样在我身上拱,拱着拱着电话就响了,她笑嘻嘻地爬下去拿起我的手机,迷迷糊糊地,我听到她稚声稚气地喊:“外婆……妈妈懒,不起床。” 听到她喊“外婆”我就清醒了,睁开眼睛翻身看着她:“手机给我。” 我虽确定她不懂,但还是怕她不小心说出什么泄了我的底。 星星正是爱接电话的时候,才不肯,躲开我的手,弯腰哈哈冲我笑:“外婆说你是懒妈妈,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然后又语气夸张地跟她外婆说她在托儿所里的见闻,“……可好玩了,好多好多玩具,我还在那里交到了新朋友,他的名字好怪,叫周周周,但是人长得很漂亮哦,我好喜欢他。” 我提着心听了半晌,还好,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了许多,却并没有说起她爸爸。 我妈也没问,等我终于能够拿到手机的时候她只问我:“回家来的路你是不是忘记了?要不要我请个大轿抬你回家?” 我大汗,嗫嚅着说:“最近忙……” 没讲完,就被她一下喝断:“比国家主席还忙?主席他老人家还能抽空去慰个老呢。”又说,“你弟过两天就要高考了,你也不回来看看?” 再推托不得,我只好说:“行,我今天回来。” 吃了早饭后问文茵要不要跟我一起,她瞥了我一眼:“你打算跟家里说了?” 我迟疑。 她就做出牙疼的样子:“那算了,我不去。姑姑太厉害,我怕我在她面前不到一回合就露了馅。”说完又劝我,“其实这事瞒不了多久,迟早得说,就我姑那脾气,宜早不宜晚。” 我点头:“我知道。等我弟高考完,我就和家里说。” 我妈脾气有些暴,要是知道许既明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还这么悄没声地跟我离了婚,估计得翻天。弟弟要参加高考,我不想他因为这些破事受到影响。 星星对她爷爷奶奶没什么感觉,却很喜欢去外婆家。路上一个劲地嫌车子走得慢,进了外婆屋,小嘴利索地把外公外婆还有舅舅都喊遍了,然后一下猴到她外公身上,甜甜地说:“外公,我们出去玩吧。” 我爸是个小学老师,脾气好耐性好,星星最喜欢他,他也喜欢星星,每次她一过来就带她出去玩,爷孙两不玩得天黑不见归家。 我妈不同意:“才来就往外跑?”奈何面前一大一小都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实在顶不住,她只好恼怒地说:“去吧去吧,横竖跟你妈一样,回家都不带屁股来的。” 星星摸着小屁屁辩嘴:“屁股在呢。” 把我们都笑得不行。 我妈自己也笑了,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和外公去玩吧。不许去远了,也不许把我外孙女晒黑了,黑了我拿你是问。” 后面这句话是对我外公说的,昨日下大雨,今日倒又放晴了,而且太阳还很烈。 外公和星星得了“圣旨”,欢呼一声跑了。我妈转头看着我:“怎么瘦成这副样子了?” 我自觉自己并没有瘦太多,奈何我妈是个做老了的裁缝,用眼量人比她的手还准,只好说:“才上班,有些不适应。” 眼睛瞟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弟弟,希望他来救我。 弟弟给了我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我妈已经叉了腰了,脸板起来:“星星还小呢,那么急着上班?缺你那点养家的钱还是怎么的?”说罢狐疑地盯着我,“是不是许既明嫌你了?” 既然要回来,借口自然早就想好,我说:“不是的,是恰好遇上了,这工作前途不错,反正星星上学我就打算找点事做的,遇到了就提前了嘛。” “什么工作让你这么舍不得?” 我妈是御姐型人物,一个能顶十个,这会儿正经起来,就跟三堂会审似的,把我审得满头是汗。 最后还是我弟看不过眼,过来救了我:“姐,你上次不是说有个同学对高考很有心得,要带我去见见他么?离考试只有两天了,我现在去见他,不迟吧?” 我忙说:“当然不迟。” 然后也学星星,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妈:“妈,弟弟这是大事呢。” 我妈才不好糊弄:“知道是大事怎么不早些带你弟去?偏事到临头了抱这种佛脚,有什么用?” 我弟笑嘻嘻的:“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嘛。再说姐早回来也没用,学校一直不给假,也就是看着要考试了,学校要布置教室,老师又怕我们压力太大才放了这两天假的。” 好说歹说,我妈总算手一挥放过了我。 我带着弟弟落荒而逃,弄得他笑话我:“不就是久了一点没回来吗,至于怕成这样?”说着顿了顿,斜睨向我,“你该不会是犯了什么错,心虚吧?” 我伸手就赏了他一个大脑崩儿:“你才犯错,你才一直都犯错,你老姐我一向品学兼优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怎么会犯错?” 我弟抚着头:“也是。”揽住我的肩,“那既然都出来了,要不姐请我吃个大餐?”他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最近妈天天拿我进补,我都补得快要吐了,急需美食抚慰我。” “美食倒没事,关键我这么久没回来,一回家就跑外面去吃饭,你确定妈不会飙么?” 我弟弟呵呵一笑,单眼皮下的眼睛精光一闪,义正辞严地说:“去找大神讲课,讲着讲着就迟了,然后肯定要请人家吃顿饭的嘛。” 我很严肃地批评他:“你这样是不对的。”在老弟傻眼的时候又笑着抛出一句,“大神讲课哪能只讲半天?我们天黑了再回来。” 我弟抚掌大乐:“甚好啊甚好!” 我也觉得甚好,像文茵说的,我妈太厉害,跟她在一起,被关心得多了,保不准我就不管不顾把什么都说出来。 我知道自己还没痊愈,所以现阶段不想吵也不想闹,只想要安静。 因为打算在外面消磨一天,路上我和我弟把时间安排了一下:除了吃饭,我们还可以去省图书馆看看书,顺便给他划一划重点。 想当年,我也曾经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所读大学也不错,要不是因为一毕业就结婚生子,我想我现在必不是这个样子。 只是我或者后悔嫁给许既明,但却并不后悔生下星星,我也不觉得自己从现在开始奋斗就晚了,只要我愿意,我就一定能给星星一个相对健康稳定的生活环境。 哪怕我一个人。 这么想着,我心情又好了起来,确定好行程,我们就直奔了省图书馆,打算先在那里泡到中饭时间,然后就近选一家口碑好味道棒的餐厅吃大餐。 图书馆在市中心相当繁华的地段,那里好吃的地方不要太多。 我弟这段时间让我妈给补得胃难,西餐海鲜什么的一律不要,特意挑了家十分地道的川菜馆,到饭点就拉着我往那里奔。 点菜的时候他专点那种一看就是又麻又辣的,点得我十分心惊,不得不劝他:“悠着点,还有两天就考试了,别真把肠胃吃出问题,妈会骂死我。” 我弟大喇喇地一挥手:“没事,我有数。” 餐点好,他起身去上洗手间,我偷摸着把服务员叫来:“跟厨房说声,别放那么辣,还有,油也不要太重。” 侍应生走后,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坐那儿等菜上桌,结果等半天,菜上来了,我弟却一直没回来。 我疑心他是蹲大号遇到没厕纸,便跑过去,鬼鬼祟祟地在男洗手间外面叫了两声:“覃嘉树,覃嘉树?” 没有人应。 没法,只有叫了个男服务生,要他进去帮我看看。 服务生进去还没出来,我站在窗口往下望的时候却一眼就望到了我弟,本应该上洗手间的他,这会儿正在楼下广场跟一男一女纠缠。 川菜馆在二楼,我视力不错,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人。 那是我的前夫许既明,还有他的新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