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既明看到那女人过去,放下了星星,笑着要她:“星星,叫阿姨。” 星星无知无觉,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甜甜地叫:“阿姨好。”喊完了,牵着许既明的手来到我面前,和我说,“妈妈,那个阿姨好漂亮。” 女儿两岁,喜欢一切漂亮的事物,她没有任何分辩是非的能力。 那个女人也跟过来了,听到星星这么说,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灿若春花的脸,冲星星说:“是吧,那星星要不要跟阿姨和爸爸走?” 我瞳孔微缩,那一刻的眼神想必相当冷。 看着许既明,我说:“能跟你说件事么?” 许既明面皮有点紧,认识多年,对彼此都已经无比熟悉,他知道我是生气了,就避开我的眼睛,问:“什么事?” 我说:“别拿我的隐忍当善良,为了孩子我才忍了你的,但你也别忘了,我有我的底线。” 有孩子在,我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够狠辣,但许既明知道我是认真的,也明白我未尽的话里的意思。 倒是那女人听了嗤笑一声,说:“既明你踩人家什么底线了啊?出了那么多钱,看看孩子也不许?” 懒得听她说话,我拉起星星就走。 星星不明所以,看看她爸爸,又看看我:“妈妈,爸爸他不送我么?” 我说:“不送,他忙。” 我没回头,直接走到另一边打了个车,许既明有眼色,并没有追上来,只是遥遥和星星说再见。 上了车以后,星星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我拉她坐好的时候,余光看到那个女人很生气地和许既明说着什么。 我冷笑。 不小心被星星看到了,她说:“妈妈,你生气了?” 我说:“没有。” “骗人!” 我就垮了脸,承认说:“我是有点不高兴。” 星星就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伸出小手在我脸上抚了抚,像我以前安慰她一样安慰我说,“乖,爸爸忙,不生气了啊。” 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女儿有点慌,摸起裙摆替我擦眼泪。 裙摆上镶了有金线和碎钻,擦在我脸上,就跟有刀子在磨一样。 我脸上痛得不行,心里的痛倒是减轻了些,抱起女儿说:“我不生气了。” “嗯。”女儿高兴了,她说,“不值得。” 我笑,有些庆幸自己能保有理智,这孩子的模仿和记忆能力果然很惊人,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居然都记得。 孩子太小,我不敢也不愿意和她抱怨什么,只得打起精神,和她说笑。 她第一次上托儿园,对里面的玩具爱不释手,文茵说她很容易被拐带,也许吧,她有了新玩具和新朋友,我走的时候居然也不伤心,摆着小手跟我说:“妈妈再见。” 我很舍不得。 从孩子出生,她没有离开过我半步,这样放手,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应。 我站在教室外面,想多停留一会,但是前台的老师迎出来,笑着做出送客的姿势说:“放心,孩子放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如果不放心,你还可以随时在网上察看情况。” 我没有停留的借口,只好随着她走了出来。 外面阳光明媚,我站在太阳底下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到手机的日程铃响,才记起十点还有个面试。 最近很容易忘事,所以手机日程设得满满的。 我瞟了一眼,觉得很厌倦,于是上午的面试就没有去,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半日。 中午的时候文茵打电话给我:“面试情况怎么样?” 她虽是问句,但语气汹汹,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实情。 我便无言,沉默。 文茵恨铁不成钢:“为什么不去?”这工作是她一个病人介绍的,没什么技术含量,薪水不算优渥,但难得时间搭我——朝九晚五,周末还有双休,很适合我这样经验不足又带着孩子的单身女人。 我说:“对不起,就是突然觉得很累,什么事都不想做。” 其实还是离婚的并发症,倦怠、疲惫、孩子不在身边,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文茵默了默,问:“你在哪里?” 我说:“没事,不用找我,我就是神经病间歇性发作,让我静静就好了,真的。” 文茵想坚持,但我很累,挂掉了电话。 我屏蔽了一切来电在街上游荡了一天,到下午星星放学的时候才接了她回家。 文茵等在我家楼下,看到我,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早?” 她说:“这不是正常下班的点么?” 我笑:“是别人正常下班的点,你这个点就不正常。” 医生是个辛苦活,尤其文茵所在医院的产科,因为条件配备都好,所以常常人满为患,她上班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正常的点。 文茵摸了摸星星的头,说:“你就不能想我点好。” 我笑笑,和她一左一右拉着星星的手上了楼。 晚上睡不着,起来喝水的时候发现文茵又不在,她的被窝散乱,却早已没有了暖意。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加的第几个夜班了,为了能有个正常下班的点陪着我,这些日子她常常和人调班,自己值了半天白班,到晚上,还要去帮人值夜班。 我在文茵的床上坐了半晚上,到天将亮时才回了自己房间,没多久,听到客厅里传来细微的声音,该是她回来了。 我知道我该振作,不能再让关心我的人担心,所以第二日,老老实实去找工作、面试。这次我没让文茵帮忙,自己去了人才市场。 只是任性总要付出代价的,不用人介绍的下场是,我不断地尝到被人拒绝的滋味。 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年纪已不算小,大学毕业没多久就嫁人生子,工作经验也不够,别说是专业对口,就是想找份体面的,能够兼顾到孩子的工作都很难。 人才市场里,到处都是新鲜的面孔,我这样的,瞬间被淹没。 最后还是靠的文茵,还是她病人介绍的工作,在一家科技公司做业务助理。 说是助理,说白了就是打杂,哪里需要往哪里摆,做得最多的还是上街上做活动,穿着各式各样的卡通衣服,COS各种游戏人物,发传单,做宣传。 初夏的天气,不下雨温度已经很有些高,往往半日站下来,累得几乎虚脱。 但还好,这样也就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的了,状态竟然好了不少。 这天仍是高温,差不多有30度了,我和另一个同事被安排在一家商场门口做推广。 那商场离公司有些远,天高皇帝远的也不怕突然来人监看,同事只站了几分钟就扯了衣服和我说:“休息会吧,天气这么热,一直穿这个谁受得了?” 我没有应和,仍旧穿着那个看起来笑得很蠢的笨笨熊的衣服左摇右摆着冲路人招手,把传单递给他们。 同事就说:“没看到你这么傻的。” 她脱了衣服到旁边去凉快,我一个人站在那,等到传单发完,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瘫在路边,四肢都在微微发抖。 “看看你的脸。”同事把她的化妆镜打开,伸到我面前,“不用化妆就可以去演白无常了。” 我微睁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有些怔。 面色发黄、眼神昏暗、嘴唇苍白,素得就跟路边晒枯了的草一样。 我推开镜子,喘了口气,默默把东西收拾好,起身说:“走吧。” 同事瞪了眼看我,约摸就像在看个老怪物。 回到公司已过中午,早过了饭点了,大家都已进入午休,整间办公室里安静极了,我也不想吃饭,就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昏昏沉沉要睡着的时候,桌子轻轻被敲响,我抬起头,见到上午我和一起外派的同事递了个盒饭过来:“吃吧。” 饭菜闻着很香,我没胃口,但也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就说:“谢谢。多少钱?” 同事挥挥手:“不用给了。”却又告诉我,“十五。” 我笑笑,到底还是从包里找了钱给她,她也没拒绝,很自然地接过去了,末了她拉了张椅子在我旁边坐下,小声说:“覃宝璐,跟你商量个事怎么样?” 我打开饭盒,随口问:“什么?” 她轻轻咳了一声:“等下在工作报告上,你能不能,嗯,帮我瞒一瞒?”她双手合什,频频向我作揖,“求求你了,不是我要偷懒,实在是我晚上还要兼份工呢,天气那么热,我要是中了暑,就没法再去做事了。” 天气热,公司对于这样的外派待遇高,检查也严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派出人去检查。 工作报告若被查出来弄虚作假,她有事,我也不会被放过。 饭突然有些难以下咽,我瞪着饭盒中唯一的一块小排骨,没说话。 她扯着我的衣袖,哀求:“求求你了,帮帮我好不好?我妈身体不好,妹妹读书也要用钱,家里就我一个劳动力,哪份工作都不能失去的。”求完了她又跟我保证,“我问了的,今天公司大家都有事,谁也没出去,所以谁也不知道我们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覃宝璐,宝璐,求求你了……” 虽然我很想告诉她,不想丢了工作,那就好好做事就行,但是又实在不惯和她歪缠,便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她又惊又喜:“你答应了?” 我吁口气,再点头。 她很高兴地谢了我,轻手轻脚地走了。 下午没什么事,交了工作报告,替上司去另一家合作公司跑了一趟,也就下班了。 第二日甫到公司却被上司不轻不重地用文件砸了一下:“覃宝璐,你就是这样做事的?” 办公室里人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且都来了,闻声一齐看向我。 我懵在当场,脸色发红:“什么?”低头的时候看到,他砸过来的文件正好是我昨天写的工作报告,日期那栏正对着我,上面还有我的签名。 上司冷着脸,说:“偷懒耍滑,弄虚作假,还逼着同事一起帮你遮掩,覃宝璐,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呀?” 所以还是被抓包了么? 我下意识地看向昨日和我一起出去的那个同事。 上司察觉到我的目光,又喝了一句:“干什么?还想逼她和你串供不成?” 我说:“我没有。” “还不认?” 我是确实没想认,认什么?偷懒耍滑我没有,逼同事替我遮掩更没有,就是那份报告,我也用的是春秋笔法,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我自认自己没有错得太离谱,上司却恼得不行,把那同事喊过来:“吴瑶,你来和她说。” 我这才知道,昨天和我一起出去的同事的名字。 她低眉顺眼地走过来,先嗫嚅着和我说:“对不起啊宝璐,昨天你说的事我不能答应你。”然后便微抬了抬头,清晰的声音响在耳边,“经理,昨天我们到了地方后,覃宝璐就说天气太热,一直不肯穿上那衣服,我劝了她几次也没劝住……这是损害了公司的利益了啊,我怎么能答应遮掩?” 我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谓人喝凉水都塞牙,说的就是我这样的吧?一份这么小之又小的助理工作而已,也能遭人背叛和陷害。 玩上瘾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