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文茵的声音直刺耳膜,好在这是她的办公室,这个点儿,病人都散了,只有外面走廊零星坐了几个人。 倒是星星被吓了一跳,本来很欢乐地趴在她大姨桌子上摸这摸那的,听到这一声,一下就反趴回了我怀里,紧紧地搂着我。 我抱着孩子轻轻拍,觉得心口上的伤又被撕裂了一次,随着文茵这一声叫沽沽地往外冒血泡。 她尚不自觉,见吓到了孩子倒是放低了些声音,却仍牢牢地盯着我:“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 我真不想提这回事,至少目前,我不想跟任何人提。 可是没办法,今天星星体检,文茵是这家医院的产科医生,我本来已经想办法避免遇到她了,谁知道她会因为一台手术耽误到现在才吃饭,然后一下楼就看到了我? 我们虽然有一阵子没见面,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妥,把我拉进她办公室,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孩子闹你啦?” 我说:“没有。”想想之后还要靠她在我父母面前替我缓和,便告诉她,“我离婚了。” 然后就有了刚刚那一幕。 文茵很不信,我又不想多说,多说一个字都是痛,便把星星放下,让她一个人去旁边玩,低头从包里将离婚证书拿给她看。 离婚证是前天办下来的,搁在包里,我也无心理,今日正好替我省事了。 文茵的诸多怀疑都在这一小本本面前土崩瓦解,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我:“姑姑、姑父知道吗?” 我摇头:“你是第一个。” 她“呵呵”笑了起来,咬牙切齿:“所以这么大的事,你就谁也没告诉,悄没声就同他离了?”一拍桌子,“妈的,是他妈的谁的意思?!” 产科医生文茵粗放起来,有时候连男人都怕。 我回头看了一眼女儿,见她蹲在一边玩得投入,就说:“他。他在外面另外有人了。” 文茵又吸了一口气,铁青着脸:“所以他是净身出户吗?” “算不上。” “什么意思?” “房子和孩子归了我,车子给他,至于星星,他每个月支付五千块的生活费,按年付。” “存款呢?” 我抿抿唇,我能说我忘了算这个吗? 难怪他那么大方,什么讨价还价都没有。 文茵从我脸上看出了答案,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我:“你……”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怎么这么蠢?!” 我继续抿唇,感觉心口上的伤又扩大了几分。 文茵还在骂我:“你是不是觉是自己特坚强特大方特别有风度?你是不是觉得他给你这些不算刻薄也不枉你爱他一场?那我给你算,房子他妈的你拿了有什么用?你们结婚时才买的房,贷款二十年这才还了几年?你拿着个苦哈哈还要还房贷的房子,没有工作还要带孩子,是打算逼死自己还是打算逼死他?哦,你们离婚了,再逼你也逼不到他!” “再说他给星星五千块生活费的事,星星两岁半,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你知道幼儿园一个月的学费是多少吗?最好的不算,就是一般的也要三千到五千不等!她还得吃奶粉,还要穿衣、玩、还有可能会生病,五千块,你是喝汤啦还是喝汤啦还是打算只喝汤啊?!” 我被她数落得很是气弱,说:“说好了的,星星的学费和医疗费另外给。” “呵呵,”文茵语气里有着看透一切的凉薄,她说,“那你等着吧!” 她还要再骂,但是我觉得我已经承受不了了,便抹一把脸,说:“别说了,也别再刺激我。”如果不想我死的话。 后面这句话我没说,但我确信文茵听懂了,她打量了一下我的脸色,到底还是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扭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生闷气。 我叹了口气,说:“文茵,我的状态不太对,这几天,只要站在高一点的地方我就在想,是不是跳下去就能一了百了,走在路上,好几次都差点找辆车撞上去,我想他们的车开那么快,只要多走两步路,大约就可以魂飞魄散了……可我还坚持着,没有寻死没有废掉,所以你也就别再骂我了,因为我已经很努力地在让自己好过一些了。” 文茵听闻,眼泪唰唰就落了下来。 我说:“你别哭。”从她桌上抽了一张纸递给她。 文茵就哭也不敢哭了,接过纸默默擦干了眼泪。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休息的时间到,有护士敲门进来,问:“文医生,下一个预约的病人到了,现在可以安排进来了吗?” 文茵摆摆手:“让她再等一会……” 我站起来:“你忙吧,我先走了。” 文茵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笑了笑:“放心,之前没死,之后肯定也不会了。只是我爸妈那里,我还没说,你要是有心,就缓点帮我告诉他们。” 文茵脸色仍旧不好,但也怕刺激我,就敛起戾气,说:“好。”顿了顿,“我晚上去看你。” 我说:“好。” 带着星星回家,路上孩子摸着我的脸,细声细气地说:“妈妈不难过,不喜欢大姨。” 她那么小,居然也看出了我的伤心。 我把脸埋在她怀里,不让她看到我的眼泪,等把泪水都咽回去了,才抹把脸,抬起头说:“不关大姨的事。” 她仰脸看着我,小模样带着审视和怀疑的神气,眼神就像一泓秋水,明亮得能照见人心里所有的污秽,也是抚平我心中伤痛最好的良药。 是我的支柱。 为了她,我也得撑起来。 抱紧了孩子,我说:“星星,妈妈不难过。” 她就笑起来,“啪嗒 ”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晚上文茵来得有点晚,拖着个行礼箱,一副要在我家长住的样子。 明明是真怕我寻短见,理由却找得很是蹩脚,她说:“我家隔壁这两天在弄装修,吵死了,晚上睡都睡不好,正好你这里有空房,我就住过来了。” 文茵比我大四岁,今年三十,因为书读得太多,一路读博读到二十八,参加工作也才两年,至今未婚。 她一个人,想住哪就住哪了,我也不揭破她,也没赶她,只说:“这里离你医院有点远,你不嫌麻烦就行。” 她说:“才不嫌。”抬头看到星星在桌上画画,她过去逗她,星星对她也没了往日的热情,爱搭不理的,文茵就扭头问我,“小星星这是咋了?” 我说:“生你气。” 文茵瞪大眼:“为什么?” 我笑:“她说你骂我。” “嘿!还挺记仇!”文茵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芭比娃娃,“星星,喜不喜欢呀?” 芭比娃娃是星星最爱的小玩具,文茵买的这个,小巧精致,粉红色的大摆裙,掐掐手指还会说话唱歌,一下就让星星忘记先前的记恨了。 她眼前一亮,嘴甜甜地说:“大姨,我喜欢呀。”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有多喜欢?” 星星放下笔,爬起来站在椅子上展开双臂比划着:“这么这么多。” 逗得文茵笑得不行,转回头却又担心:“这孩子这样不好,太容易拐带了。” 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过后文茵没有再骂我,但是到底还是不放心,问我的打算。 我说:“我想先找点事做。”浑浑噩噩过了几日了,总要想办法走出来,而重新找份事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再说了,每个月的房贷不少,我手头还有些存款,是过去几年他给的零用,不算少,但也不多,禁不起我几日的坐吃山空。 文茵也很赞同我这决定,只担心:“星星怎么办?” “送托儿所吧,她两岁半,可以送过去了。” 之前我本来是想带她到三岁的,但是世事变化快,星星不得不提前学会适应托儿所的生活。 文茵说:“那要找家好点的。” 我点头,这个我早就有留意,拿了几家的资料出来和她商量:“你帮我看看,哪一家比较好。” 文茵接过资料,翻了翻说:“这几家收费都比较贵。” “嗯。” “他肯出钱?” “他会出的。” 文茵哼笑,显然是不太相信。 我没有多解释,选好后给他发了条信息:“星星要上托儿所了。”把选定的托儿所资料一并发给他,同时还有收费情况。 我作出冷静的样子,在最后附了一句:“一人一半,该你出的,请尽快打给我。” 他回了我一个“知道。”晚上的时候就用手机给我转了一半的费用过来,只是我这边才收款,那边就有个陌生人加我,验证信息栏里写着:我是许既明太太。 许既明是星星的爸爸,我的前夫。 我看着那一行字,眼睛里恨得滴血,好想把她加进来痛痛快快对骂一场,要知道,我肚子里可是准备了好多好多的话想要骂他们的。 但是想着星星,我放弃了。 放下手机,我当作没有看到。 新选定的托儿所离小区不远,收费贵,但是口碑很好。 许既明为了个认识半年的女人抛下我放弃女儿,但是对星星他还是很疼爱的,钱给了,星星入园的时候,他人也过来了。 那天我化了个淡妆,选了条天蓝色的掐腰连衣裙,算是精心打扮了的——不过不是为了要见他,而是因为我在随后有个面试。 看到我们母女下楼,他从车里出来,先看了我一眼,才对星星张开手。 离婚的时候我们不吵不闹,所以这事对孩子半点影响都没有,而且因为许既明常年出差,她甚至都没感觉到父母之间有什么不同。这会儿看到久未出现的爸爸,她欢呼着跑上去,一下就跳到他身上,脆生生地叫他:“爸爸!” 许既明也脆生生地应了,抱起她转了两圈,父女两个很快就闹到了一处。 我站在一旁静静旁观,想起昨晚上还和文茵说,我现在已渐渐修得了铜墙铁骨身,但眼前情景让我明白,我的心其实还软和着,看他们这样,仍会一抽一抽地痛。 我移开目光不想多看,这时许既明的车门又打开了,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年轻女人。 我先看到的是一只脚,白色的帆布球鞋,浅灰色的九分灯笼阔腿裤下,是一截笔直修长嫩生生的小腿。 人慢慢走出来,我看到了白色的T恤衫、殷红的唇、棕色的大墨镜、直长发,以及带沿的浅灰色帽子。 她个子高挑,腰肢纤细,只一眼就能看得出青春逼人。 虽然她没有直接面向我,也又戴着墨镜,但我知道她在打量我,大约想要作出一副故意无视的态度,所以她的目光又轻又快,很快就落在那对父女身上,向着其中的男人叫了一声:“既明。” 声音清脆如鹂,婉转动人。 一边说一边还走了过去,轻轻摸了摸星星的头:“这是星星吧?真可爱。” 我微微握紧了拳头。 手好痒,想打人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