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不走了,你看你看,”桃花拨开额发指指那块留下的疤痕,“已经被你打破了相,没人要了。都怨你,都怨你,都怨你都怨你……”桃花忽然毫无理由地激动起来,一面掉泪一面凑过身去捏拳捶打着吐突承璀。 “嘶。”一拳碰在肩伤上,承璀忍不住咬了咬牙。 他不是个会被轻易动摇心志的人。桃花的话,别说还将信将疑,就算信了,他好不容易才斩断情丝爬出了泥坑,可不敢再像十几年前那样奋不顾身地重跳一次火坑了。 “桃花,”吐突承璀略嫌拘谨地避开桃花,以礼相待,“你还是太年轻了,说话轻率。” “我没有轻率!” “起码你没有深思熟虑,”吐突承璀暂且放下其他心事,来专心应对纠缠不休,对自己不依不饶的美丽桃花,“别因为一时冲动口无遮拦,造成你将来后悔的局面。回屋吧,睡一觉,天亮就好了。天黑的时候,人总容易胡思乱想。” “你怎么知道我是胡思乱想,我并没有!” “桃花,”吐突承璀面上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你只是被我约束惯了,突然松了手,一时不知所措而已。等你真正回到万丈红尘就会知道,自由自在,心无挂碍是多么难得的……很久以前,我做梦都想拥有我现在的地位,可真有了今日方懂得,那时的无忧无虑才是最好,世间难得是清欢。你以后,总会明白的。” “我不懂你说什么清欢,也不想听你讲的那些大道理。”桃花的语气有点儿激动,“我就是突然发现,我这前半生都是错的。” “你这前半生的错,罪原在我,离了我就一切好了。” “不!”桃花气恼地把刚才那支拨过烛火的簪子一把掷到案上,嚷嚷起来。 “你说的没错,我是被你约束惯了,可我知道,凭他茫茫人海红尘万丈,我再不可能找到像你一样一心一意对我好的人了。我只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晚才发现这一点,这辈子我前半边已经稀里糊涂的辜负过去了,后边不想再接着犯错……你住口!别打断我,不许你说话,我想说的还没说完呢!”桃花恼怒地做了个的决绝手势。 “吐突承璀,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当初是你强迫我来的,现在你是不是觉得看我看厌烦了,所以想赶走我换个新人来?告诉你,门都没有!有我桃花在,哪个死女人也不准靠边,吓,你瞪什么眼啊,不服?不服给我憋着!” 桃花越说越生气,拍着案子立起了眉毛,骂道:“你这老贼!” 骂出这句,桃花似乎松了口气般地抚着胸口道:“嗨,我总算骂出来了,想这样骂你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不爱听呀,呵,不用拿打呀杀呀的那些玩意来吓唬我,又不是没被你打过,有本事你现在就掐死我算了!行啊,国公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吧,你把我桃花当什么,就养条狗也不能这么随意吧。” 桃花说的激动,干脆跳起来喝道:“老贼,甭打算轰我走,我桃花死活就是不——走——了!生是你老贼的人死是你老贼的鬼,要再敢打轰我走的主意,我桃花就死给你看!” 吐突承璀像被烫到了,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虽然心中被激起的火焰已经升腾,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会。想了想,依旧觉得桃花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不过,万一她是来真的呢?嗯,这个……想到这儿,吐突承璀突然故意转过脸去,以掩饰自己正在加速的心跳,他语气若有似无,装作毫不在意地道:“随便你,若要留,府里也不缺你这一碗饭,来去随意,我绝不干涉。” “你说什么?”桃花立马蹦了高。 她是彻底被吐突承璀这不温不火的态度给激怒了。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哈,过去,她若肯说那么一半句刚才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现在,竟然如此无视她。 她是谁,她可是长安赫赫有名的带刺的桃花,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失败与轻蔑。 “好极了!来去随意,绝不干涉是吧?好!我就随意一个让你瞧瞧,看你干涉不干涉。”桃花火冒三丈,大步向外走,中间突然又止步拧身回过头来再次比划着强调,“记住,你自己说的,让我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哼,妙极了,这辈子就等这天呢!记住,甭管我干什么,不许干涉!” 说完,她走到门外张望了一圈,奇了怪了,进来前明明都在的那些小帅哥怎么都不见了呢? “墨羽,蓝羽!”桃花高声叫喊。 墨羽蓝羽已经远远躲着听屋内吵闹好半天了。这会儿听见桃花嚷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干脆猫下身子彻底把自己藏了起来。这桃花上来一阵疯疯癫癫的,谁知道她想干什么,还是躲开比较保险。 “墨羽,蓝羽,滚出来,知道你们都在,送我出门,我要出去。” 墨羽蓝羽只好装聋作哑,硬是一声不吭。心中暗忿做武士做到他们这样真够跌份。不过么,桃花急了连国公都敢骂,也无所谓了。 “没人送?哦,也是,刚说过以后在府里就只管我一碗饭了,哼!不要紧,我有腿自己能走,我自己出门!”叫不见人,桃花更恼了,就知道墨羽蓝羽肯定跟那老贼是一条心的。也不顾脚上穿的那双薄底儿的云头绣鞋走不得远路,说话间就朝府门方向去。 “去哪?”吐突承璀终于出来问了。 “趁夜勾引男人去,关你什么事!” 墨羽蓝羽听见这话不由吐了吐舌头,刚才选择躲起来简直太正确了。 “你疯了么。” “对,我疯了,吓,我桃花还不至于没人要吧,别忘了,我可是曾名满长安的带刺的野红桃,您不理我没问题,天下男人多着呢,哪敢打扰国公您呢……哎,别过来,你说的,我来去随意,你绝不干涉,你要是说到做不到就是王……” “你敢!” “敢!凭什么不敢,反正你也不在乎我了,你等着,我要去勾引一长串的男人给你看,走着瞧,没我桃花干不出来的事……别拽我啊,有本事你拽我干吗,你不是说……” 可桃花已经说不出话而且被拽进去了,后面的动静就听不见了。 墨羽蓝羽掩口笑道:“这……咱们兄弟还是匿了吧,别跟这儿继续听了。” 这对一头冷一头热,彼此煎熬了十几年的前世冤家,总算皆大欢喜。 朝政艰难,堪堪十几天过去,上朝的官员无增有减。 宰相武元衡暴死,御史中丞裴度重伤,行凶的恶徒却逍遥法外奈何他们不得,这咄咄怪事古来未有。还有那些传遍了长安街巷的攻心战的传单,这些对大唐百官们无疑产生了强烈的震慑。 当上朝之路变成一条通往死亡的路,谁愿每日活在这种胆战心惊的恐惧之中。 皇帝李纯强忍心中怒火,好歹咽不下这口气。 他每天都询问刺杀案调查的进展情况,而下面的汇报每天都如出一辙——正在全力追查。十几天时间已过,案件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日,兵部侍郎许孟客看着寥落的朝堂不觉洒泪哭道:“自古以来,从没听说过有那朝宰相被恶徒刺杀横死在街头,朝廷却始终查不出线索,抓不到凶手,这真是旷古未闻的奇耻大辱啊。如果任其下去,凶手继续逍遥,百官吓得连朝都不敢上,大唐颜面何在,如何向天下子民交代?” 李纯强忍心中酸楚,竟不知何言以对。 把大唐带回道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是他一生的梦想,可道路怎么就如此艰难呢。难道说李唐江山要在自己手里败落下去,在史书上留下污点吗?那他该如何面对先祖,如何让生活在大唐庇荫下的子民相信,在唐廷的庇护下依旧能遮风挡雨,不受摧残。 更让李纯难以忍受的是,刚刚竟有大臣慷慨陈词郑重谏言,提出应罢免仍在养伤中的御史中丞裴度的职位。 理由是,正因裴度与遇刺身亡的前宰相武元衡胡言乱语,治国失当,才激起了淮西叛军之乱,更因他们的强硬对抗,又滋生出当前大祸,乃至引发了百官不朝天的危机。若祸源不根除,局势无法稳定,朝臣们无法安心。 所以当务之急,是抓紧派人去安抚叛军,承诺朝廷不会再继续征讨,让他们稍安勿躁,同时为了表明诚意,应立即罢免主战官员裴度的御史中丞一职。唯有如此,才能解除危机。否则若局势持续僵持下去,必将使国政大乱,难以为继。 李纯勉强压住了怒火,他是绝不可能向叛军让步的,因为他懂得,让步只会更加纵容叛军的气焰。若天下群雄效仿之,大唐江山,会在最快的速度内土崩瓦解。 可这场危机该如何渡过呢,武元衡身死,裴度重伤,吐突承璀无法服众,已经没有人敢态度鲜明地挺身出来高举征讨叛军的大旗了。 天子脚下,那些本该躲在暗处的刺客竟仍敢不断发动攻心之战,可谓嚣张至极。十几天了,这么多部门查来查去,竟还能藏匿的踪迹全无,真是好大的本事。这种情形下,他无法深责官员们怕死惜命。 百官不朝天,总不能拿刀逼着官员来上朝吧。 长此以往,空荡荡的朝堂上,帝王之座岂不形同虚设。 李纯没有直接回应这个谏言,他沉默了一会,转头向兵部侍郎许孟客道:“许侍郎,替朕去探望下裴中丞吧,好好安慰安慰他,叫他安心养伤。” 许孟客会错了意,惊问道:“陛下,难道陛下要听从他们的谏言,罢免裴中丞吗?” 李纯默然,他暂时不会罢免裴度,那么做等于向叛军低头。但当着几乎一面倒向议和的,来上朝的那些稀稀落落的大臣,他没明确表示会或不会。这种姿态,既源于他驾驭群臣的帝王心术,更因情非得已。 许孟客散了朝,且来看望裴度。裴度头伤虽重,因着急返回朝堂,已经强自起来活动了。听许孟客说了当前的情势,冷笑道:“我大唐男儿都死绝了么,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跟这些恶贼拼命,大唐国威何在,天子颜面何在?这风气若一旦成了势,江山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