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月前脚刚踏入书房,崔文锦和裴雪柔后脚就进来了。 裴雪柔产下儿子才四天,身体尚未复元。但她怎么能忍耐女儿小溪始终不见。开始还勉强相信崔文锦的搪塞,可后来连崔文锦都躲走不见了。 雪柔急的没法,拖着虚弱的身子去找文锦,可文锦就是闭嘴缄口一问三不答。偏偏那会儿麟儿跑了进去,看见雪柔,低头躲在母亲身后不肯出来。 雪柔见南宫麟回来了,小溪小蛮却不见,更起了疑心。把崔文锦问得急了,憋半天只说出一句道“我不知道,你去问我夫君吧。” 问南宫月?裴雪柔心中咯噔一下。 南宫月的人品,打过这么多年交道的裴雪柔当然有所了解。若当初知道是被接到南宫府来,她是宁死也不会接受的。 可那时儿的身体衰弱至极奄奄一息,万事由不得自己。而且文锦是真心实意照顾她们母女,勉强滞留了下来,就想等儿子落地,就离开这儿到织染署去。 这时小溪在南宫府失踪,难道是偶然? 不,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从南宫月设计接她们母女来,恐怕就没安好心。 裴雪柔痛恨自己恋着文锦的陪伴照料昏了头,怎么没想到在身体稍见好转后就赶紧离开呢。 南宫月,他打的什么算盘? 她失去了爱侣和长子,拼着性命生下幼子,却又不见了女儿小溪。她要问问南宫月,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在南宫府无故失踪,前前后后他到底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因裴雪柔尚在月中,所以文锦替她披了个薄斗篷遮着,唯恐雪柔招了风寒。雪柔自己是顾不得这些了,小溪已经丢了五天多,她人在哪儿,是死是活? 南宫月看见裴雪柔那样儿就猜着了来意,只是意外文锦怎么陪着她找到了这儿来。 他看着低头如做了亏心事般的文锦,和满腔怒火的裴雪柔,心知文锦是实在抵不了裴雪柔的纠缠了。 “文锦,”南宫月其实有点乏,不想在此刻与雪柔交锋,他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地道:“有什么事,等我睡一觉起来再说。” “南宫月!”雪柔见南宫月无视自己的存在更添怒火,“告诉我,我女儿在哪儿?你把小溪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不是提问,是质问。 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何况正志得意满,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南宫月。 南宫月的火蹭就窜上来了。裴雪柔的态度瞬间激起他被沁梅斋压制多年的惨痛与刻骨积怨。 好多年了,石润章也好,裴雪柔也好,他在他们夫妻面前始终低人一头。他最痛恨的就是石润章夫妻那副装的跟仙儿一样的清心寡淡,却屡屡别出心裁,屡放大招,总能出奇制胜琢磨出新样儿,在业界被捧成神一样的位置。 到今天,裴雪柔竟还敢用这种态度跟他叫板? 南宫月冷冷一笑,困意全无。 “裴雪柔,你吃在我家,住在我家,我夫人亲自好吃好喝招待着你,还护着你生下儿子,你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怎么敢开口就来质问我。你的女儿,你的女儿丢了关我屁事,凭什么一大早跑来问我这个,你以为你还是过去的裴雪柔吗?醒醒吧,石润章已经死了,沁梅斋也完了,你不过是个暂且被我发发善心赎出来的官婢,有什么资格站这儿跟我说话?” 他指了指门外破口骂道:“滚出去!” 崔文锦身子一震,她很少见南宫月如此恼羞成怒,连脖颈根儿都气红了。她不曾想两人见面刚一开口就到了这等地步,她不欲使事情继续激化,就想扶着雪柔赶紧离开。 裴雪柔却稳稳地站着纹丝不动,不能扳动她身子半点儿。 “南宫月,我确实要好好谢谢你,苍天见怜,如你这般的人竟也能娶个像文锦这样的妻子,不能不说是你的福份。” 崔文锦听了,不觉别开了脸。 雪柔道:“要怪,就怪我一时糊涂迷了心窍,竟然在你这儿住了下来。我不晓得你为什么这么做,非要把我们娘儿俩接到你府上来。你说的没错,润章去了,小谷也没了,沁梅斋倒了,石家已经完了,一败涂地永退江湖,再也不会挡你宝华楼的道,再也不会是您南宫月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我,裴雪柔,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了这对儿女。但现在,连女儿也不见了,我不知道你想把小溪怎样,是死是活,若她还有命在,我求你把女儿还给我。只要她回到我身边,我绝不在南宫府再停留半刻,我会立刻带着孩子们离开这儿去织染署服苦役,安安分分的做一辈子官奴,这总行了吧。” 崔文锦听得心中凄惨,不由自主眼望着夫君。 南宫月冷笑道:“看来你还是觉得是我弄走了你女儿啊,凭什么?” “凭直觉!”裴雪柔牢牢死盯着南宫月的眼睛,目光灼灼,似乎想看出更多东西,“南宫月,别装了。” 听到这句,南宫月反而沉住了气。他微微一笑道:“文锦,你先离开吧。” 崔文锦的心被揪的难受。早知如此,她就该把雪柔死死关在屋里不许她来见南宫月,吵到这地步,谁知道接下来两边能说出什么重话,闹到多么不堪的地步呢。 崔文锦犹豫着摇摇头道:“都少说一句吧,石夫人还在月子里呢,这么闹可……” “叫你出去!”南宫月一声断喝,他接连熬了几天,眼都熬红了。 崔文锦被吓得一哆嗦,不放心的看看雪柔,只得转身离开。她是想躲在门外偷听来着,可就听着屋里南宫月大声吼门外的人说,“把夫人带回她自己房里去,不许过来。” “是。”门外的赶紧做了个请的姿势,硬是把不情不愿的崔文锦送回了房里。 这边儿,就只剩了裴雪柔和南宫月。 裴雪柔的目光毫无畏惧甚至还有点轻蔑,南宫月觉得是该收拾收拾裴雪柔的时候了。不然真对不住他这些年所受的委屈。 南宫月冷笑道:“裴雪柔,你很聪明,恐怕也胡思乱想了不少事儿吧。” 裴雪柔紧盯着南宫月的眼睛,没有说话。 南宫月道:“不过,我想就算你再聪明,也绝对猜不到你接下来的命运。” 裴雪柔抿着嘴,不为所动。 南宫月笑道:“所以怎么说为人不能太轻狂呢,你家那位就是犯了这条大忌。不过嘛,这也是他的老毛病了,一贯自以为是,他以为自己是谁,还真把自个儿当成仙儿了。” 裴雪柔确实猜不透南宫月到底想表达什么。 南宫月道:“我还一直纳闷呢,难怪王守澄兄弟跟我同仇敌忾,这么厌恶石润章和沁梅斋,凡事有因才有果,你还记得是怎么得罪的人家吗?” 裴雪柔原先的思路被打断了,她努力回想王守澄是谁?她一个女人,除了在家相夫教子,与夫君一同潜心琢磨新好味道,不怎么关心门外之事。 “你们忘了,人家可记得死死的。” 南宫月得意一笑,“你可能还不知道,王守澄可是太子殿下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前途无量啊。大概也就两年多前,当今太子刚册立没多久的时候,有位跟你们沁梅斋相熟的老饕,也是有个一官半职的,为了铺下升迁之路,把亲生的妙龄女儿送给王守澄做夫人,王守澄觉得这事儿脸上有光,就想大肆操办一下,这准备喜宴的事,当然就找了你们沁梅斋。这事儿,你还有印象吗?” 雪柔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记得当时石润章十分气愤,说没看出喜欢沁梅斋的食客里怎么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以后的新创菜式出来,再不邀他来品鉴了。 南宫月道:“人家亲爹都不在乎,主动把女儿贴上去,你们家那位装什么装?不接这单生意就算了,还把人家骂出了门去。说一个父亲为了自己前途泯灭人性,不顾人伦,竟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太监为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该是君子所为,他沁梅斋绝不干这助纣为虐的缺德事儿,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就是不做这种生意。哈哈,你说石润章他贱不贱,不就是叫他去煮个菜做个饭给人家喜宴上添点彩么,能看上沁梅斋的招牌是石家的福气,人伦不人伦的干他鸟事,装什么清高君子?还说那么一堆难听话。” 南宫月看着裴雪柔脸上变幻的神色,笑道:“对,看你神情就知道你猜着了,那位老饕原是打了包票要请沁梅斋做喜宴的,没想到被痛骂出来,又羞又急没法交代,就原原本本添油加醋的把石润章这番话跟王守澄说了。你想啊,有句话叫骂人不揭短,王守澄兄弟听着了,恨不恨石润章,恨不恨沁梅斋?何况王守澄是什么人物,那可是睚眦必报,胸怀大志的枭雄。所以啊,还是那句话,做人别太轻狂,掂不清自个儿分量。” 裴雪柔万万没想到,原来,牡丹宴的祸事竟是从那时起就埋下了端倪。 不,不对!裴雪柔猛地抬起头,“南宫月,你别把话题扯那么远,也别把自己往外择,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裴雪柔清楚的很。那次牡丹宴,不就是你们宝华楼先接下的吗?我当时还奇怪怎么一声没吭就任由那些进士们硬改在我家了呢,那可不像你的风格。对,就像你刚才说的,我是胡思乱想了不少事儿,没错,我想我猜着了,我们家遭遇的这场横祸,跟你南宫月恐怕是大有关联吧!” “哈哈哈……”南宫月纵声大笑。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伪装下去可真没意思了。 今天,他要狠狠碾碎眼前这个女人的自尊和往日的骄傲,打消她一切妄念,让她明白她已是人板上鱼肉,足底之泥。她的人生已经毫无希望,没有价值。他要亲眼看着这位昔日沁梅斋的女主人意志崩溃,痛哭流涕地跪在他面前哀求讨饶,把她的尊严粉碎成齑粉。 他要让裴雪柔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绝望,什么才是忍辱含垢却不敢就死。 不如此,怎么出得了憋了这么多年的那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