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盛安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 像是火烧,又像是冰冻。 他整个人都僵硬着,双手无意识的捏成拳,眼睛里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东西,只看得见那个站在不远处的人。 理智,冷静,狂怒,大恨,乱七八糟的情绪在一瞬间席卷了他的脑子,让他久久舒缓不过来。 郑绍阳…… 郑绍阳! 易盛安的目光太过明显,郑绍阳根本没法忽视。 他稍稍收起脸上的谦卑,趁着石书文还没有应声的时候,转眸看了易盛安一眼。 四目相对间,他心里一颤,浑身骤然冰寒,后背竟润湿了几分。 赶忙转开头,郑绍阳心里万分不明白,那俊秀少年为何用如此可怕的眼神看他? 惊惧过后,他又想起方才下意识的动作,脸上顿时一阵难看。 郑绍阳一直以来是个心高气傲的,因着读书的天赋和乡里乡亲几年来的夸赞,他总觉得自己应该高人一等、自诩金贵。 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几年如一日的和善待人,可他的本质却是蔑视所有人的,觉得他们没有资格与他为伍。 骄傲,就是郑绍阳的代名词。 可此刻,骄傲如他,居然因为一个眼神而转头不敢对视,那眼神的主人还是个比他年幼的少年! 奇耻大辱! 郑绍阳只觉得脸上无光,心中非常不是滋味。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堪堪不过几呼吸。 易盛安掌心一阵刺痛,将他从魔怔中拉了出来。 他微微垂下眼睑,没有松开手,反而捏得更紧。 痛意逐渐加深,他已经感觉到了手心的润湿,汗液也争先恐后的钻进伤口里,带起一阵阵剧痛! 这痛楚反倒让易盛安渐渐冷静了下来。 在石书文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之前,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井口接过石书文手上的绳子。 将绳子慢慢往上提,易盛安背脊僵得发酸,两腿也站得笔直,就怕自己一个没控制住直接拿绳子冲过去,绕到郑绍阳脖颈上用力的收紧! 这念头一晃而过,易盛安心一抖,手里的绳子直接滑落了半截。 好在他及时的反应了过来,才不至于让整根绳子落进去。 强迫自己专心致志的打起水,易盛安心中默念书文,也不管它们来自哪些典籍,快速的念了一遍又一遍。 等到水桶被拉上来,他终于稍稍静下了些。 将桶提出来,易盛安才看到桶内还有几个瓜果,瓜果圆圆润润的,颜色翠青看起来颇为舒心。 拿过井沿上的水瓢舀了半瓢水,他直接将之一饮而尽。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直达腹部,穿过五脏六腑,凉得透心! 当易盛安将瓜果放到石书文面前时,郑绍阳已经离开。 易盛安闷了半晌,哑着嗓子出声,“夫子收了外生?” 在书院供职的夫子若是收了非书院的学生,那这学生就叫外生。 这么久以来,易盛安没有在书院里见过郑绍阳,这就说明郑绍阳并不是书院的学生。且依照从前的记忆,郑绍阳少时的家境应该非常贫穷,根本没办法缴纳入书院的费用。 不是书院的学生,又能进书院,唯一的解释就是作为夫子的石书文收了他。 听着易盛安沙哑的嗓音,石书文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易盛安脸上露出赧然的神色,“方才喝水太急……” 石书文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应他的解释还是在回答他的询问,专心的吃起了瓜果。 易盛安陪他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开。 走出书院,易盛安转了个弯,寻了一个僻静的小巷进去。 走了几步,他身形一停,猛地挥拳砸向墙壁! 他牙关紧咬,双目圆睁,直把一张好看的脸扭曲成可怖的模样! 双拳一次又一次打上墙壁,拳拳用了全力! 直到关节被磨得皮开肉绽,他才终于停下来,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天上是亮得刺眼的烈阳,带着炽热的温度毫不留情的落到易盛安身上,晒得他热汗直冒。 他微微闭着眼,仰起头靠在墙上,握紧的双拳一直没有松开。 天知道刚才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 坐了大半个时辰,易盛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在这个时候遇到郑绍阳,是他从来没有预料到的。 他曾经听郑婉说过,郑绍阳是个神童,年幼时没有接触过书文,到了十九才在偶然间得到第一本书册,从此一学千里,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作得一手锦绣文章。 记忆中郑绍阳是在兆庆五十二年开始考科举,自此一路如有神助人人夸赞,更是三元及第一飞冲天! 易盛安仔细一想,突然觉得时间有些对不上。 上一世郑绍阳十九岁才开始学习,二十岁参考。可现在这个郑绍阳,应该是十五岁的年纪才是! 十五岁! 易盛安脸色猛的一沉! 依照这样的进程,那郑绍阳明年是不是就要参加科举了? 易盛安心一紧,只要一想到郑绍阳会飞黄腾达就万般不愿意。 可若是自己参加科举,那他易家家业该怎么办? 千思百转,易盛安沉思了许久,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他想到办法了! —— 第二日,用完午膳一会儿后,易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门一开,唐才孟就冲进来,脸上全是藏不住的笑。 “盛安!” 易盛安遥遥的就听到他的呼喊声,转过头去就看到唐才孟飞快的跑过来。 “你在做什么?” 走近之后,唐才孟看了看他,疑惑的问。 易盛安手上动作不停,“练字。” 唐才孟有一瞬间的无语,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吐不出一个字来。 过了一会儿,脑子里分享的欲望赛过无语,他直接双手撑在桌案上,眼睛晶亮的看向易盛安。 “戴彬昨天不是光屁股了吗!” 易盛安微微挑眉,写完最后一笔,放下毛笔看向唐才孟。 “你猜猜为什么?” 唐才孟说着,直接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易盛安无言,边铺纸回道:“不猜。” 唐才孟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神色,又很快变成得意,“昨天我在戴府墙上听了半天,你猜……不是,正巧听到戴彬在哭骂!” 唐才孟往后退了几步,双手一抬就往腿上拍,嘴里还哭喊着,“我的亲爹啊!我心里苦啊!” 动作惟妙惟肖,易盛安看得忍俊不禁,干脆坐下来看唐才孟表演。 看了大半,易盛安终于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戴彬因为家里突然出了点事,耽搁了赶考时间。眼看院试在即,他家无奈,只能让他走小道赶去府城。 小道不如官道,野兽什么的都会有,戴有富想了想,干脆在外面给戴彬请了一个武师做护卫。 可坏就坏到这武师上。 前一半路还顺顺利利的,也没出什么幺蛾子,野兽也没见着。就在戴彬看着武师感叹花了冤枉钱的时候,事儿来了! 戴彬晕过去了! 因为武师烤的一只野鸡! 等他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了县口,全身被剥得精光,连件亵衣都没有留下! 戴彬痛哭流涕,从此对烤鸡恨之入骨! 唐才孟绘声绘色的表演完,最后还咧嘴笑着说了句:“记得常来呀!” 易盛安没忍住,直接噗嗤一下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