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是你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吗?”望着那个伏在桌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的张慧芬,袁希灿冷静得近乎残忍地吐出了这句话。 张慧芬的表情一滞,怔怔地抬起了头,仿佛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淡淡一笑,抬头挺胸地站在会议室的中间。“我可以告诉你,大部分人的婚姻都是有问题的,有句话是这么说的:100对夫妻里,98对是发生了问题的,一对是正要发生问题的,只有一对是没有问题的。出轨、背叛……这些事在婚姻里几乎屡见不鲜,但不会有夫妻因为这个就闹得要死要活、天崩地裂,如果那样的话,恐怕现在的社会不会有几桩完好的婚姻。”她像个慷慨激昂的演说家一样讲述道。 张慧芬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眉眼一动,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很快又把话都咽了下去,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大部分的婚姻走到尽头,一定是一个综合多方面的原因,或者是一个权衡多方面利益的结果。”她缓缓地踱起步子,宛如自己置身在一个坐满了学生的讲堂里。“要不要继续这段婚姻,或者要不要结束这段婚姻,都是每个人考虑了所有的可能后才做出的选择。” “而你,”她忽然转过身,手指着泪眼婆娑愣愣望着她的张慧芬,声音清晰地道:“每次来这里,都是一次寻找继续这段婚姻的理由。你从我们这里听到——回去吧!你家里还有老公呢,你还有儿子呢,你们夫妻都结婚这么多年了,难道真的要闹到离婚那一步吗?然后,你希望我们能帮助你,帮助你赶走那个不停破坏你的家庭的商艳兰,希望我们帮你修复你们的婚姻,最重要的是,帮助你赶走那个一直藏在你心里的梦魇和心魔,好像只有这样,你的婚姻就又能恢复正常了,你就能继续跟你的老公过日子了,不是吗?”她的话几乎铿锵有力地回荡在这个会议室里。 “我……”张慧芬本能地想反驳,但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也不想去找那些曾经一次又一次欺骗过自己的理由和借口。她一瘫,感觉自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但袁希灿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就像一个每次犯病了就来这里找药的患者,你知道吗?张女士。” 张慧芬只觉得心里一痛,眼里的泪水溢出的愈发汹涌,她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其实不是你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她微微抬起下颌,像一个权威的医生在给一个垂危的病人诊断病症那样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是你的丈夫出了问题,是你对他的感情和信任出了问题。” 张慧芬绝望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一个在你还怀着孩子的时候,就丝毫不顾惜你而出去寻欢的丈夫,你问问自己,你能原谅他吗?”袁希灿开始慢慢地走近她。 “一个找谁不好,偏偏找上自己上级女儿的丈夫,为什么会找上这样的外遇对象呢?是迷上她的色,还是看中了她父亲的权力?如果是因为这点心思也就罢了,可他在跟她鬼混了一年多以后,发现她的脾气个性不合他的胃口,就想把人家甩掉,他做到了吗?”她问她。 张慧芬仍闭着眼,哭得涕泪纵横,狼狈一片。 “没有,都没有,”她直言不讳地说道:“他没做到,他是怎么做的呢?他把这些麻烦都推给了你!因为她是他上级的女儿,他不敢直接得罪她,于是他就又躲回来了,还要你去对抗那个张扬跋扈的女人,为了让你不反抗他、听他的话,他一再地骗你,他会痛改前非,还会一心一意地爱你,好好跟你过日子……” “够了够了!别再说了!”张慧芬已经泣不成声,两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停地摇头,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了。 她缓缓走到了她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趴在桌上哭得不能自已的样子。 在她的记忆里,张慧芬之前来调解室的时候很少哭,更多的是谩骂、抱怨,连唉声叹气都很少有。在她看来这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也是一个不太肯屈就的女人。 袁希灿想过应该怎么去解决她的问题。对于张慧芬的婚姻,无非是两种选择:要么原谅,要么离婚,决定权完全在她这里。刘先生已经说要改过自新了,他们之间又有一个儿子,张慧芬到底该怎么办呢? 这种问题,别人来替她做决定是没有用的,除非她自己想通。袁希灿认为最合适的方法应该是心理学上的以人为中心疗法,以人为中心疗法的基本目的是帮助客户获得自我和体验的统一,从而使客户成为心理功能和谐的自我实现者。 所有人都劝过了张慧芬这段婚姻不该离的理由,她自己也知道,可是对于张慧芬的自我来说,她却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刘先生和商艳兰一次次地都在提醒她:他们曾在她怀着孩子的时候背叛过她,这是她最无法接受的事。 对于有些人来说,有的错可以犯,可以被原谅,但是有些错,一定不可以。 袁希灿站在她身边,一语不发地等待着,还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张餐巾纸递给她。待张慧芬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她才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轻轻问她:“好点了吗?” 张慧芬擦干净了自己的脸,又平复了下心绪,呆呆地垂首盯着自己的手指。 “婚姻的基石是信任,如果这个没有了,那么婚姻自然就坍塌了。”袁希灿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感情、利益、亲缘关系……基本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我说过,大部分人的婚姻都是有问题的,完全没有问题的,很少很少,因为人性本来就存在着太多问题,你说是吗?” 张慧芬侧耳倾听着她的话,神情专注。 “有人出轨,但是又被配偶原谅了,于是他们的婚姻又能继续走下去,我甚至见过,有的人不断地出轨,但是他的婚姻却依旧维持得很好,而且他的配偶也知道他在出轨,你觉得奇怪吗?”她突然问她。 张慧芬已经完全停止了哭泣,脸上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是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出轨只是源于一时的寂寞,出轨的那一方永远不会对外面的花花草草动真心,而配偶也相信,她了解她丈夫所有的事,也掌握了她丈夫的全部财产和家底,没有人会动摇她的地位,即便真的动摇了,她也会让她的丈夫变得一文不名。就是这么自信!”袁希灿说着说着不禁还打趣了一下。 “但是你的这位老公呢?”她忽然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张慧芬的丈夫,这次心理咨询真正的关键者。“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呢?” 张慧芬的手指下意识地扭在一起。 “他在你怀孕的时候出轨,这是一道坎;他找上了上级的女儿作为外遇对象,这是第二道坎;他不敢堂堂正正地跟商艳兰提出一刀两断,惹来她到现在对你们不断的纠缠,这是第三道坎……张女士,恕我直言,与其说这是一个信任的问题,也许不如说是一个对你老公人品接纳的问题更恰当一点。如果你觉得你愿意为了儿子,或者为了其他的原因而忽略他的这些人品缺陷,那么就不要再纠结什么商艳兰或者他的曾经出轨,好好经营这段婚姻吧!如果你过不去这几道坎,那么……”袁希灿表情坦率地望着她,微微耸了耸肩。 “无论你再来这里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你的心已经告诉了你答案,再闹下去只会更加痛苦。”这段婚姻明显已经有瑕疵了,现在唯一的重点是,告诉自己闭上眼不要去管那道瑕疵,就这么凑合着跟儿子和丈夫过下去,或者勇敢地把牙一咬,跟那道瑕疵说再见。 袁希灿不知道她说了这么多最后到底能不能帮到张慧芬,更不知道她会如何选择,但她由衷地希望,她能从这段伤痛里解脱出来。 在会议室里静静地坐了半晌,张慧芬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她弯下腰朝袁希灿深深地鞠了一躬,袁希灿竟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红润的眼眶里隐隐流露出一丝释然和对她的感激。“你帮了我大忙,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真能解决你的问题,那就太好了。”袁希灿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把扶住她的手臂。“不用感谢我,这是我的职责。”她真挚地笑道。 送张慧芬下楼之后,她回了调解室,周玉珍刚好就坐在自己的桌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哪里了啊?”周玉珍似笑非笑地瞄着她,仿佛随口提了一句:“好半天不见你,还以为是接待张慧芬去了……”语气听不出褒贬。 她泰然自若地回以一笑。“是啊,刚还跟她聊了几句,才把她送走。”她坦然地回道。 张慧芬是他们这里的问题户,几乎没哪个部门想接待她,她这个才来不久的咨询员在这里一向没什么地位和存在感,并不想张扬,不过也没回避自己接待过她的事,毕竟这也算是她的工作。 “聊天啊?”周玉珍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愣了一下,然后便意味深长地抬眼望着她,“你还挺会聊的,怎么不就在这里聊呢?”她道。 她假装没听见周玉珍的话,回座位忙自己的事去了,对于身后那两道一直投注在她身上像探究似的目光,她全然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