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傅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沉闷了,明明千言万语,却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子吞,这种被权利压得透不过气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 天家这一群人话不多,字字砸在心头让人说不出一句话,懿贵妃才说了几句,温婉良善的陈后耐不住性子也开口了。 “听妹妹这么一说,本宫也是极想见见太傅家这位小姐,历来苏杭之地养出的美人皆是不俗的。”陈后的相貌不出众,周身那股子‘观音菩萨’普度众生的气韵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分外的慈爱,“却不知有无婚配。” 又是杀人不见血的一把软刀子,戳得文太傅心肝疼,本以为抢占先机,没想到安平公主早在这等着他,什么都给查好了。 陈后这话怎么接都是后患。 无婚配,公主殿下等着将人带进宫来瞧瞧,政敌也正等着以此构陷,有婚配,找不出来人那就是欺君大罪,真真的左右为难。 文太傅这次是彻底给闭上了嘴巴。 戏台上的戏也落幕了,栖霞宫里梅妃娘娘的花也重新插好了,依然找不到任何的美感,这场没有硝烟甚至没有唇枪舌剑的战争在短暂话语中结束,等天家的人离去,文太傅全身僵直站不起来,最后还是几个内侍拿着皇帝陛下赐下的轿撵车将人给抬了出去。 得知消息的林尚书翘着二郎腿,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文太傅在林尚书刚入朝堂时没少刁难他,算得上林尚书心目中的老仇人了,老仇人吓得走不动路林尚书能不开心吗? 小亭里空无一人,公主殿下磕着瓜子神情有些不耐,“你要和本公主说什么,说完快些走。” 林尚书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经事儿,开口道:“镇南王一大家子已经启程前往回都了,公主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镇南王陆釴的父亲和先皇曾有八拜之交,论起来公主殿下见了陆釴还得叫一声皇叔来着,算起来镇南王这一家已经有八年未曾回回都,如今回来怕也是从文太傅那里得到了消息特地赶回来的。 帝沧澜懒懒的看向林昭华,不甚在意的说道:“事事都让本公主想法子,还养着你的脑袋做什么,还不如拿刀咔擦了,也好省些银钱。” 公主殿下目前拥有和帝王无二的权利,就是懒得动脑子,处理事情来一向讲究简单粗暴。 林尚书摩擦着自己的下颚,认真的说道:“殿下不认为自己掌权后的做法有些偏激了?”从不肯多绕弯子,能动刀绝对不会动嘴。 帝沧澜继续磕瓜子,抬起的眼帘迷离的妩媚和清冷,两种气质融合在一起,出奇的妖邪,她说:“本公主只是想告诉他们,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无论多少的阴谋诡计都是无用,任他聪明绝顶,逃不过本公主的手起刀落。” “以暴制暴终不是长久,秦皇暴.政必取灭亡。”林尚书道。 帝沧澜也不否认,朝着身后的栏杆靠着,望着一片安然的水面,打着哈欠甚是无趣的说道:“所以本公主才养了你的脑袋,有你在前面挡着,本公主甚是放心。” 可不就是放心吗,三教九流的招数用来对付朝里的大臣们,别提多管用了。 公主殿下之所以看重林昭华,其一是他的脑子好使,其二是他的胆大包天,其三便是他识时务的野心。 帝沧澜不介意林昭华有额外的野心,于帝沧澜而言,一个能看见野心的臣子远比一个没有野心的臣子更容易掌控。 有野心的人你能清楚的知晓他的野心,并给予他满足的东西,即使他妄想不属于他的东西你也能提早发现加以防范,而一个没有野心令你捉摸不透的人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刀,你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给你致命的一击。 虽说公主殿下这句话是事实,林尚书也由不得心头一堵,“殿下的意思是将应付镇南王的差事交给臣。” 镇南王,算得上皇帝陛下的义兄了,他林昭华区区一个尚书,人家一伸手就将他拉下去了,除非…… 林尚书心里开始盘算,一双眼精光闪个不停,看着帝沧澜的的目光也越发的热切。 果然,帝沧澜说道:“拿了镇南王的兵权,本公主让文太傅和你换换位置。” 自己坐在仇人的位置上,让仇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对仇人进行同样的刁难和谩骂,这一向是睚眦必报的林尚书最喜欢的手段,更何况尚书这个位置林昭华也坐腻歪了,该换换了。 “殿下,您也知道镇南王麾下能人无数,微臣一个街头小混混,手头上的那两三下还不够人家一拳的,要不您将平常和南如酒借给微臣。” 平常乃是天下第一杀手,南如酒是天下第一谋士,林尚书开口一点也不带含糊的,帝沧澜低低的笑了起来,那双重红晕染的眸子看得林昭华直发毛,“本公主将南如酒给你,你是准备将你的脑袋送给本公主不成。” “殿下有所不知,微臣听闻镇南王府中有一幕僚,极其的厉害,微臣这不是担心脑子不够使吗?” 林昭华说的这谋士与南如酒倒是颇有几分的渊源,乃是同门的师兄弟,两人皆是鬼谷无需子的徒弟,学成下山后因政见不同分道扬镳。 南如酒推崇仁政却到了帝沧澜手里,玉笙寒首严政却阴差阳错的给镇南王做了谋士,镇南王在民间素有‘贤王’美称,讲仁义,与玉笙寒的理念大相径庭,自然这都是门面上摆着的,内里如何,谁都不知道。 诚然,玉笙寒是个厉害角色,但他林昭华又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帝沧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林昭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说话。 帝沧澜笑,“论及卑鄙无耻小小的一个玉笙寒又岂是你的对手,说吧,你还想要什么?” 一个连南如酒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惧怕玉笙寒,林尚书这是拐着弯在向公主殿下要别的东西。 林昭华衣摆一拂,拱手跪在地上,狗腿的应承道:“殿下明鉴,微臣真的只是想借南如酒,绝无其它想法,臣之心好比日月,昭昭如然,不敢……” “得了吧。”帝沧澜打断,她最不耐烦就是林昭华这张扯不到重点的嘴巴,“你是想要南如酒背后的千机阁吧。” 千机阁是大胤最庞大的信息网,下至平头百姓,上到诸侯帝王,不夸张的说,你每日叹过几次气都细有记录。 林昭华扯着一张笑脸,没有应答似为默认,风带着水面的一丝水雾浮动他的鬓发,映衬着他的这张脸越发清隽。 林尚书从一个大字不识的街头混混到如今的位高权重,这期间深沉的心思公主殿下是极其服气的,连着和南如酒正面对上林尚书都是泰然处之的。 帝沧澜看向远处,花团锦簇,彩蝶翩然,她缓然而悠的开口道:“你知道千机阁背后的意义吗,这么大的胆子向本公主要,是嫌自己的命长了不成。” 千机阁掌握着大胤所有的秘密,历来都是由宫中内侍任职其中,它的前一任阁主便是曹禺,如今因着曹禺病重,又亲自举荐南如酒,公主殿下这才让南如酒暂时接管千机阁,但暂时接管,并不代表着南如酒还能从里面出来,进了千机阁的人只有到死去才能彻底脱离,从无例外。 千机阁的存在也并不是秘密,它以最正大光明的姿态引起每个人的恐惧,林尚书知道这也不足为奇,只是他好想并不知道接管千机阁对他来说是意味着什么。 “殿下此话何解?” “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多问,若你真想瞧瞧千机阁本公主也不是不可以满足你,但前提是你得先自己将本公主要的东西拿到手,否则,本公主不放心。” 这句话才是林昭华的最终目的,若公主殿下痛快的将千机阁给了他,他才真的要担心自己脖子上的脑袋能不能保存下来。 林昭华乐呵呵的赶紧谢恩,道:“微臣多谢公主成全。” “不用谢得太早,这事情没这么简单,若本公主在去红叶山庄期间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你的下场更值得深思了。” “殿下只管放心。” 帝沧澜轻笑,站了起来,在一众内侍宫女的簇拥下离去,林昭华从地上爬了起来,在沉夙的引领下出宫。 林昭华是第一次见沉夙,见这小太监唇红齿白生得清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问道:“公公何名啊。” 林尚书一贯的问话方式,唐突直接。 沉夙面不改色,嗓音清脆,“沉夙。” 随后林尚书便不再说话,随着沉夙的步伐走出了皇宫。 此时,帝沧澜换了一身去往小镜庄。 小镜庄依然安静,千影飞鸾躬身在门口站着,见帝沧澜走来,伏地跪下,帝沧澜什么也没问,走进了屋子。 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慌忙从从窗台跑了过来,踩着凳子,拿着白绫,将自己的脑袋往里套,警惕的看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