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太医到了屋中,见是郑婷,道,“怎么是郑州刺史家的女儿。” 李建成闻了,问道,“巢太医认得她?” 巢太医便见半个月前去荥阳替郑家老夫人看病的事说与他听。 李建成表面无波澜,内心却感叹,原来阿婷这么早便回荥阳了。 巢太医又看了看郑婷的伤处,见伤在肩胛,倒未先拆了绢布看伤口,而是把了脉,问边上伺候的人道,“可曾大量出过血?” 婢子将先前血衣的事情说以巢太医听,李建成担心道,“可是脉象微弱,人有事?” “脉象是弱,但人并无大事。”巢太医捋着胡子道,“夫疮者,脉虚细者是生,数实者死,沉小者生,浮大者死。郑家娘子伤在阳处,出血过度,而脉象微缓,当可愈,若是脉象急疾,我反而无法医治了。” 说完又让人解了包裹的绢布,取下膏方,看了看伤处,惊叹道,“鸡舌隔角,横不相当,上下逆顺,急缓相望,腠理皮肤,复令复常。这伤口缝合得法,有纵横而次阴阳!取这箭簇的大夫是何人?我当见见他。” 李建成道,“不是大夫,是越州刺史府的吴典签。” 巢太医更是惊讶,“只是个中州典签吗?这治金疮的医术,倒是不输太医署的太医丞了。” 李建成道,“听闻其善医术,曾在平陈时任随军的医者。” 巢太医道,“有从军经验啊,那难怪了。”复又替郑婷再诊了脉,问道,“可有开药方?” 李建成将先前吴典签的说辞又说了一遍,倒是得了巢太医的赞赏,不过他却取了纸笔又开了药方道,“虽然麻沸散药效如今还有两个时辰,不过这药方倒是可令人先去买来,汤药过一个时辰后也可以熬下去。” 李建成忙接了药方让仆役下去买,并谢过巢太医,本想送巢太医在关城门前回皇城里去,巢太医却又问道,“这吴典签可有说何时再来。” 李建成道,“吴典签忙于公文,要黄昏后才能再来府上。” 巢太医便厚着脸皮道,“不知道都邸里可有多余的客房,我想会会这位典签,今晚借宿府上了。” 李建成求之不得,忙让人将边上的院子整了出来。 巢太医也不跟他客气,只道等吴典签来了,让人通报他一声,便下了去。 戌时,天已经黑了,吴典签才来到府上,替郑婷看过后,刚想开药方,李建成便道,“一个时辰前,已经有人看过,并开了方子,现在已命人在小火煎药。” “一个时辰前开的药方?”吴典签蹙了眉,这能开出个什么!便问他要了方子看了看,这一看倒是惊住了,倒是和自己开的这方子一模一样,忙问,“开药方的人是谁,可还在府上?” 李建成道,“是太医署的巢太医,还在府上,今晚宿在隔壁院落。” 吴典签道,“某可否与他一见。” 正说着,巢太医却在仆役通报后,自隔壁院落赶了来,两人皆精通医理,一个为太医令,一个曾为随军的医者,都有丰富地看诊经验,如今方一见面,便有知音之感,吴典签更是报上自己的名与字,两人以字相称,一个喊元方兄,一个唤景贤弟。 中州典签吴景贤原本还不愿留在郑州刺史的都邸府上,如今见了巢太医倒是不想回去了,也希望可以留宿一夜。 李建成忙让婢子将另一间院落也整理出来,倒是巢太医推拒了,邀吴与他同院畅谈医理,吴典签欣然应诺,两人携手而去。 李建成见此,正有些好笑,不想吴典签又中途折了回来,自药箱中取出一麦秆于他道,“即使麻沸散药效过去,人也会因烧热而昏睡,此麦秆中空,倒是可用于喂药。”说着将用法与边上的婢子说了一遍,后又道,“大凡金疮出血者,必甚渴。小娘子又大半日未进食,喂药后可兑蜂蜜水喂之,但不可多喝,最多一碗,多了与伤处无益。晚间若有什么事,可来隔壁院落寻我和巢太医令。”说完方去。 李建成低头看着手中的麦秆,倒是有些神色复杂起来。 ………… 亥时的时候,可能是麻沸散的药效过去的缘故,原本一直安静地伏卧在被褥里的郑婷,开始小声哼哼起来,凑近听时,还能发现是在喊疼。 李建成忙将人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一手小心地托在她的腋下,尽量不碰触她的伤处,对边上婢子道,“去将药端来。” “是。”婢子应声,忙自炭炉上取下煎药的陶釜,倒来一碗温热的汤药,取了麦秆正要喂,却见自家大公子神色不愉,忙又停下手中的动作,以为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直到李建成向她点了点头,这才用麦秆小心喂了起来。 郑婷本是合眼睡着,可因后背的疼痛,她的眉头蹙得老高,眼角还有泪痕,直到婢子将一整碗的药都给她喂了下去,她的神情才缓和了一些,可能汤药中有安神止疼的成分,连呼吸也平缓了许多,不似原先的急促。 又让婢子取了蜂蜜来,继续用麦秆喂着,这时的郑婷倒是主动喝了起来,麦秆还未到便如嗷嗷待哺的幼鸟,将嘴微张着,一碗喝下仍不知餍足。 李建成记得吴典签说的,不敢让她多喝,便让婢子将碗与麦秆都拿了下去,不想郑婷却反抗似地用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小猫一般的叫声。 “乖,今日喝的已经够了,我们明日再喝。”李建成在她耳旁劝慰道。 郑婷却因发烧干渴,而有些嘴唇干燥,又久等不到蜂蜜水,便伸舌去舔着自己的唇,直到把嘴唇舔的湿润了,才作罢。 李建成在边上看着,只觉得随着那小舌舔舐,自己心上有羽毛划过,心猿意马起来。 下午替她喂麻沸散,虽是他一时情急之举,可之后回想起来时,却多了几分怀恋。待后来吴典签给了麦秆,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本以为该是松了一口气,不想更多的却是失落。 如今见郑婷伸出小舌舔唇,将原本有些干的嘴唇舔的湿润嫣红,原本安耐下的情绪又被激了起来,单手托着她的脸颊,拇指在她的脸上摩挲着,感受着那有些发烫又细嫩的皮肤。 想到在括苍时,她曾食指点在自己的唇上,还说什么“轻点绛唇”,此时便忍不住去回点她的。忆起江文通的那句“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觉得世人说的“江郎才尽”也不尽然,即使没有了写赋的文才,至少在诗词上面,江淹的高度也是许多人难以企及的。 原本只是想描摹她的唇形,李建成怎么也没想到,郑婷会将他的食指当做是麦秆,张嘴便含入了口中,还吸允了起来,那湿热绵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跳,忙将手指抽了出来,心如擂鼓。 郑婷却因为没有喝到蜂蜜水,而不满的嘟嘴婴宁起来。 李建成垂眼看去,见她又半张着小口等着喂水,还有些不耐地皱了皱小鼻子。心里觉得可爱之际,又一时意动,待反应过来之前,便鬼使神差地覆唇上去。 郑婷虽然发着高热,意识混沌不清,但也知道喂水的麦秆不是这濡湿绵软之物,下意识就抗拒着想把头撇开,可脸颊被一只微凉的大掌托着,动不了分毫,想将嘴闭上牙关又使不上力,最后只得无奈地伸舌想将那物推出去,不想它却更在自己口中肆虐。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感到怀中人呼吸困难,李建成才停下,他靠着凭几半卧在筵席上,呼吸微促,将郑婷重新抱在怀里,让她趴伏在自己身上,小脑袋就枕在自己颈窝处,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抚着她的头发。 主动这么一吻之后,倒是让他将原本心中的束缚除了去,人是他要定的,如今更已经是他的了。 等阿婷病好一些,便同她说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姓李,并不姓皮,毗沙门只是他的小字,他原名叫李建成,正是她信中所说的李渊的长子,所以有些事情,她原本就不必担心的。 只是他阿耶并非是并州刺史,而是郑州刺史,不过既然还有十几年。以后让阿耶往并州去发展势力便好。 这么想着又抬起郑婷的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 第二日一早,婢子又送汤药和蜂蜜水来,却见自家大公子居然在西院抱着个女童睡了一晚,心中大为震惊。原本大公子温润知礼的形象有些崩塌了。 李建成见汤药来了,便又将郑婷侧了身,让她靠在自己的臂膀中,婢子见状拿着麦秆要上前喂药,却被李建成拦了住。 “放着我来就好。”李建成道。 婢子忙将两个碗都放在筵席边上,又道,“阿郎,乔郎君先前去了东院找你,没寻到人,刚去了正堂。”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李建成道。 他昨日又让乔公山注意王府城局参军的行动,若是开始往城外寻人了,便让他来通报自己。 他本以为要过个两日齐王府的人才会搜索到城外,不想才一日便来新户坊了吗? 看着怀抱中的人,李建成多少有些不舍,他本想再留她在都邸府安养一日,如今却是不得已要将人送回去了。 李建成拿起一旁的药碗,含了一大口,对上郑婷的,将汤汁渡了过去。如此将汤药和蜂蜜水都喂了下去,最后鼻尖又在她脸上磨了磨,这才将人放回被褥中。 ………… 李建成一到正堂,乔公山便道,“大公子,王府城局参军的人马今早已经出了城,在新户坊西处查了起来,不多时便会到我们这了。” 果然如此。 李建成沉下脸问道,“齐王在皇城西侧的府邸还在营建吧。” 乔公山答道,“如今才建了一半,估计要到明年二月后才能完工。” 李建成道,“你让人下去安排下,在春旦那日时,我想听到齐王府户蠹梁折的消息。” 乔公山一愣,道,“是!” 李建成道,“行事注意些,别让人查起。” 乔公山忙道,“这个我知道,大公子不必担心。” 待乔公山下去后,李建成又想到柳氏女一事。 柳氏女本是大兴城闻名的美女,前年今上初登大宝时,乐平公主仿效汉时的平阳公主,将柳氏买来,想献于今上。彼时今上有宣华夫人,未召见柳氏,一拖便过去两年多。 因为曾献于今上的关系,虽今上不收,但柳氏女也不好再送于他人,前几日倒是听阿耶又提起,说乐平公主将人从大兴带来了东京,正叫画师画了像,打算在正月时再献柳氏。 想也是,两年前柳氏不过十七,而过了年,却要二十了,乐平公主那边急也是正常的。 想到此,李建成又提笔在纸上疾书,将纸封于棉纸内道,“尔朱焕,将此拜帖送去卫尉卿李树生的府上。” “是,大公子。”尔朱焕接信下去。 待事情都吩咐下去后,李建成又让人去备了车马,再三叮嘱要找有多年经验的马车夫,并且车厢中要多铺一层软垫后,才又回到了西院。 先去请来巢太医和吴典签,再看了看郑婷的伤情,巢太医见伤口并未化脓,便将原方中的几味药又替换了,而吴典签也重新配了十几贴膏方,只说之后两三日一换即可,月余伤口可愈,缝线到时候找大夫拆了即可。 李建成谢过两位名医,让人下去重新配药,又叫来仆役打算让人送巢太医回太医署去,不想巢太医却自怀里取了一份书信出来,让人替他送回太医署去,自己则跟着吴典签去了越州刺史府做客,说是一夜畅谈不足以解兴,要在城外多留半日。 吴典签也表示等扬州地区的入计结束了,不直接回江南,想在东京再逗留几天。 巢太医忙道,“那倒是可与我一同去太医署,住的话,我府上也有空余的院落。” 两人又一同说笑而去。 李建成则立在院中,让婢子替郑婷换上複襦和丝绵裙,然后才进屋亲自将其抱了出来,一路抱至后门外的马车上,将人放在了厚垫上,又取了隐囊,让她趴伏在上头,将先前就写好的书信交给一旁伺候的婢子,道,“等回荥阳后,将此书信交于郑一郎处。” 婢子忙接过书信应是。 才重逢半日又要匆匆作别,李建成心中不舍,但也无奈,将郑婷的鬓发理顺,刚要走,却见不知何时,自己的衣袖居然被她的小指勾了住,他甫一起身,便带着她的手一起抬了起来。似乎也是不愿他走似的。 倒是不忍将她的手拂下,而是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又将她的手一同掖入衣下,这才从车上下了来。 “路上不要急着赶路,尽量让马车行驶平稳。”李建成对车夫叮嘱道,又将膏药和三四日的中药给随行婢子道,“这几日的药不可断,人就交给你照顾了。” 婢子忙道,“阿郎方心,婢子一定会将小娘子照顾好的。” “嗯,”李建成点了点头,目送马车远去后,才回身回了自己屋子,换了身圆领官袍,在腰间系上他的十三蹀躞金玉带,便要出门。 守卫问道,“阿郎可是去上春门外迎使君?”使君是昨日入皇城赴晚宴,因城中宵禁,留宿在皇城中,得今日早间才能回来。 李建成道,“我去卫尉卿府,不是去迎使君。”说着又补充道,“使君回来后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今日去了履道坊,拜访李驸马,晚上恐回不来了。另外你再同使君说一声,就说世民已经回汜水去了,叫他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