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婷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周边越来越热,贴在身上的湿衣倒是被人除了去,可马上又被套了件新的上来,人也被移到软被中。 只是……真的好热啊! 额上沁出汗来,还不如之前在马上吹风时来的舒服,倒是想和人说,可眼皮睁不开,人动不得,想了半天也付诸不了行动。 自己大概是烧迷糊了吧…… 好在这样闷热倒也没过多久,马上就凉快了不少下来,只是身下的被褥还是热的,要是能换成凉席就好了。 正这么想着,人就被扶了起来,靠进一个微凉的怀抱里,这让她舒服得吸了吸鼻子,用尽全力终于是侧了侧头,让发烫的脸颊贴上在那份清凉。 一只冰凉的大手落在她的额上,替她把汗湿贴在额上的碎发撇了开,又拿干布巾擦去了上头的汗水,然后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拇指摩挲着她额上原本的旧伤处。 郑婷浑身发着烫,尤其是额头都浑噩地要炸裂一般,而那大手的凉爽简直如清泉甘露,让她喜欢得不得了,人下意识便在那大掌上蹭了蹭。 耳边似乎有人说着什么话,她听不清楚,然后嘴被打开,有汤药喂了进来。 郑婷知道自己生着病,得吃药才会好,可因为发热的关系,牙关防护性地紧扣着,汤匙被拦在外头,汤药也顺着嘴角全流了出来。 你用芦苇杆子喂药呀,那个是空心的,又硬,可以当珍珠奶茶的大塑料管来用,直接一头浸在汤药里,一头用拇指堵住,然后把浸汤药的那头硬抵进她牙内,松了拇指药就灌进去了,用什么勺子! 郑婷心里急,可又说不出话,正想着要怎么办,嘴唇上却突然贴上了一个绵软微凉之物。 完了…… 郑婷有种不好的预感。 随即这不好的预感便以惊人的速度灵验了:牙关被唇舌撬了开,汤药也被悉数喂进了嘴里。 以口渡药什么的会掺入口水的啊! 万一有唾液传播的疾病怎么办?比如肝炎什么的。 郑婷死活不想喝下这些汤汁,可此时的身体又由不得她做主,人潜意识就吞咽了起来…… 要死了! 郑婷泪流满面,心中愤恨不止。 李二浑小子,你从哪里找来的破大夫,居然用这种不卫生的法子喂药!有没有医德啊! 连着被灌了七八口汤药,喝到后来,郑婷都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算了,要得肝炎也已经得了,随他去吧。 一碗药灌下去,身体的燥热不减,人却渐渐沉重起来,外衫被人解开,褪到了腰间,里头只剩下一件类似吊带衫的裲裆,人也被顺势侧了半个身,直接趴伏到了一个胸膛上,背后似乎有利刃划过她右肩甲上的伤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肉被刀划开,却没有痛感,仿佛那刀割的不是她,而是割在了一块猪皮上。 箭簇被取出时,其实也不觉得痛,甚至之后剜去死肉,她也无感。 这时才想起方才的汤药,怕不是治她的发烧的,而是麻沸散吧,是为了麻痹她的神经后,方便处理她的伤口。 只是喂她药的人也真是的,麻沸散这种东西是能拿来用嘴喂药的嘛!怕是现在人也和她一样,有些混沌不清了吧。 最后伤口被针线缝了起来,敷膏后又自肩头腋下裹了两层绢布,这才将人又放回被褥中。 被褥闷热,不如方才的怀抱来的凉爽舒服,可她也没办法,可能是因为方才汤药的缘故,人困意袭来,倒是真真正正地熟睡了过去。 ………… 李建成将人放回被褥中,见吴典签正在收拾自己的医箱要走,忙挽留道,“人还有些发热,不知道还需要喝些什么药调理。” 吴典签停下收拾,道,“她先前喝了我的麻沸散,药效有三四个时辰,怕是要到晚上才会醒,这段时间都喝不了药。至于膏方,我这再留个两贴,过两个时辰换一次即可。才取了箭簇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病症,药方我现在开不了,等晚间药效过了,再来府上看治。” 李建成忙道,“府中另有客房,若方便的话。” 吴典签打断道,“某虽只是中州典签,只做些文书工作,但平日也有公文要办。大公子好意心领了。反正越州刺史的都邸与此甚近,此处又无宵禁,等公务处理完后,某再来便是。” “有劳吴典签了。”李建成道。 吴典签却道,“倒是大公子,你方才也喝入不少麻沸散,之后恐会有些身体麻痹,此症状无方药可解,过半日自己就好了。” 李建成道,“我晓得了。” 吴典签道,“那某先告辞了。” 李建成忙让人送他回去。 回头看着伏卧在被褥间,明明熟睡却眉头深锁的郑婷,李建成终还是不能放下心来,起身道,“文干!” 起的急了,人一时有些站立不稳,扶着漆屏才堪堪站住。 “大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杨文干自屋外进来,有些担心,忙上前搀扶。 “我无事。”李建成却取下自己腰间的铜鱼符道,“我怕二弟请不来巢太医,你带我的鱼符去,务必将人请来。” “这,”杨文干接过鱼符,隔着漆屏往卧寝处看了眼,问道,“这人还值得公子您动用鱼符吗?” 李建成笑道,“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是!”杨文干道,转身要走。 “等等。”李建成又叫住他,“骑我的青云去。” “啊?”杨文干此时越发迷糊,但仍领命道,“好!我这就去。” 李建成又回筵席边坐下,有些忧心地看着郑婷,时不时用巾布替她擦拭着额头,乔公山却来报,“大公子,李青回来了!” ………… 淅沥下了半天的雨终于在此时停了下来,屋外廊下,李建成听着李青禀告的事情经过,脸色却愈发沉了下来。直到李青将事情全部说完,他都不发一言。 一直都觉得自家二弟胆子大,却从未想过,他会大胆到这种地步。 东京不比鄠县,更不比汜水,可以任着他横来。在这里,即使是他们的阿耶都举步维艰。 “乔公山!”隔了许久,李建成才道。 乔公山:“在。” 李建成道,“你去齐王府处打探一下,看齐王后来有什么行动。” 乔公山道,“是。” 李建成想了想又道,“顺便再探听一下,那一箭是谁射的。” “是!”乔山公领命下去。 李建成道,“尔朱焕。” 尔朱焕:“在。” 李建成道,“你去崇政坊的官驿与修善坊的达奚府,将事情处理好,别让齐王的人查出什么来。” 尔朱焕道,“好。” 李建成又补充道,“郑广与红笺也叫人送回荥阳去。你同郑广的阿耶说一声,接下去半年,不许他入洛阳城一步。” “是!”尔朱焕同样领命要下,李青却道,“大公子,红笺与郑广,让我送他们回去荥阳吧。” 李建成看他一眼,道,“你也一起去吧。和红笺说一声,她家娘子无恙,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是。”李青道,同尔朱焕一同下去。 回到屋中,见郑婷睡梦中将被子掀了开,李建成上前替其掖了被角,有些无奈道,“你啊!明明胆子小的很,又怕事,还劝我不要起事,怎么就跟着我二弟一起胡闹呢。” 说着,因喂汤药时也误食了一些麻沸散,身体疲乏,便取了边上的三足凭几,单曲着一腿半卧在了一旁的筵席上,一肘支在凭几上侧托着头,一手却是替郑婷梳理着鬓角,许是汤药的关系,脑中思绪杂乱起来。 这大半年未见,她似乎除了又长高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其他变化。 不,变化还是有的,额角的伤已经好了,等再过个几年,便连这新肉也会渐渐看不出来,原先龆龀的门齿,如今也长了出来,上下两排都是小牙,倒也可爱。 这么想着,却不由地一愣。 人一直是昏睡着的,也没开口说话,牙长什么样自然不是看出来的,而是方才喂药时,舌尖抵开她的唇齿时感觉出来的,回想着方才在她口中那娇软柔嫩的触感,李建成不由动了动喉结。 垂头看着熟睡中的女孩,因为发热而脸颊通红,但这潮红的面色,又有几分羞怯的模样。 李建成宠溺地笑着,垂首在她耳旁,明知她什么都听不见,依旧是小声私语道,“快些好起来,我还等着向你阿耶要你呢,阿婷……” ………… 虽然李二郎与杨文干前后先去寻了巢太医,但因要出入皇城,去太常寺的太医署,又得等巢太医忙完手头事宜,所以反倒是后出发去城南的的乔公山与尔朱焕先回了来。 婢子来通禀时,李建成才发现自己居然半卧在筵席边就睡过去了,忙整了衣袍站起,让婢子替她换了后背的膏方,才回了正堂。 尔朱焕先道,“驿站处的管事已经交待妥当,若有人问起,便说这两日并未有人入住,红笺与郑广也都由李青带着回荥阳去了。” 李建成道,“这就好。” “只是,”尔朱焕有些犹豫道。 李建成,“只是如何?” 尔朱焕道,“我去修善坊的达奚府时,达奚郎君说这两人并未有人来过府上,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看来达奚通这里,不是他有意维护,就是已经有人处理过了。” 李建成思忖道,然后看向乔公山,“齐王那边有什么动作。” 乔公山自怀中取了两张纸出来,递上道,“齐王倒是没有报官,只是召来了画师,画了这个,又传来了王府城局参军,如今正在各坊暗查呢。怕是不肯就此了事。” 李建成看着画像,神色沉了下去,两张画像,一张画的是他二弟,另一张画的则是阿婷,画师笔力不错,倒是将人物神态模样画了个七八分,尤其是二弟的丹凤眼与阿婷额角的痕迹。 今日倒还是在各坊暗查,过两日怕是要查到城外新户坊这边来了,人在这里留不得,得早日送回荥阳去,只是阿婷肩上的伤,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这车马劳顿。 后又问道,“那箭是谁射的,可有查到吗?” 乔公山道,“查到了。当时齐王让人射箭,但都未中,只有齐王自己射的两箭,一箭偏了,只中了斗笠,另一件则射中了人。” 李建成听到“一箭偏了,只中了斗笠”时,心中一紧。 若是没有偏,是不是如今人已经不在了? 这两箭的仇他是记下了,到时候势必是要还回去的。 正想着该如何让齐王得个教训,李二郎和杨文干却带着巢太医回来了。 李二郎上来就笑道,“二哥,幸好你叫了杨二哥一起来,不然我还真请不来巢太医呢!对了,大夫来看过没有?箭簇取了吗?” 李建成看着自己这个弟弟,到底还是硬下了心肠道,“文干,将二郎给我绑了,连夜把人押回汜水去。” “大哥!你做什么?”李二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让杨二郎反剪了双手。 李建成将画像拿在手中给他看道,“齐王让人画了你们的像,正在各坊搜寻呢。你说我做什么?”说着,又对杨二郎道,“文干,到时候你就留在汜水,替我看着他。齐王离东京前,不许他出府。” “我不走!”李二郎还要反抗,可惜虽然臂力大,但毕竟人小,比不过杨二郎,杨二郎说了一声“二公子,得罪了。”便将他缚了双手,然后让人去备车马,真打算将人“绑着”带回汜水。 李二郎见反抗无效,急道,“大哥,那郑三娘怎么办?”她不是也被画了像吗?可人还受着伤呢! 李建成道,“等人好些,我自会送她回荥阳的。二弟,你回去之后,好好思过。这次的事,阿耶那边,我最后替你瞒一次,下不为例。”说着,不再管他,倒是请了巢太医往西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