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改动下地名。先前以为大业三年前,虎牢关都是叫成皋的,大业三年之后才改的名。结果今天查的时候,开皇十八年,隋文帝就把成皋改成了汜水县…… 郑州乃是北周时的荥州,开皇三年时改为郑州,下辖荥阳、汜水县、密、内牟、苑陵等县。算起来郑婷现在的老家荥阳还是属于郑州管辖的,只是因为军事要地虎牢关的关系,州治在汜水县,而不是士族聚集的狭乡荥阳。 “怎么这么突然?”郑婷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在括苍待的不好吗?还是说厌烦了和我在一起。” “括苍是挺好的,你也好。但是我随阿耶来南方已经两年多了,就年节时回去看过从祖,有些想他。而且从祖他现在既然是检校郑州刺史,那应该是会去汜水县的。”杨五娘含笑说道,“我想去汜水县看他。” 郑婷笑道,“我想你去看从祖是假的,想念着你从祖家大厨做的肉糜烧伽子才是真的吧。” “没有的事!”杨五娘忙道,“他做的还不如你做的好吃呢。何况我现在也会做炒菜了,又哪里贪那一口吃的。” 郑婷却道,“真决定回北方去了?” 杨五娘坚定道,“决定了!过会我就和姑母去说。” 郑婷又问道,“那打算什么时候走?” 杨五娘想了想道,“今天已经八月二十三日了,我应该先回临海看我阿耶一趟,最迟九月初动身北上吧。” “这么赶?”郑婷道,不过想到杨五娘从小是在她从祖家长大的,与从祖的关系比她阿耶还亲,便道,“那好吧,到时候路上小心,若年节时我回老家去,你又还在你从祖那边,就给我来封信,我到时候去汜水看你。” 杨五娘:“一定!” 郑婷笑道,“对了,我那还有一罐刚炒好的白茶,你要是……” “那就多谢三娘了,这个我还真要。”杨五娘提前截话道。 郑婷本来以为杨五娘是个咸党,后来慢慢才发现,她不是不爱吃甜食,只是不爱吃太甜腻的东西,像葡萄干这种,她就吃不了,但是对她的奶茶却情有独钟。 郑婷喜欢半杯茶半杯奶加三小勺的蜂蜜一块喝,杨五娘却更喜欢奶味重的,玩往往半杯茶里掺入两倍的奶,不过蜂蜜却只加两勺。 自从有次在她屋里喝过之后,基本上每次一到她泡茶的时间,杨五娘就会准时出现,一开始还只是看她泡,后来倒是自己动手调起奶茶蜜来。 郑婷道,“你省着点喝,就只有一罐,要是吃完了就没了。” 杨五娘笑道,“要是吃完了,我就写信给你,让你差人捎一罐来。” 郑婷道,“这一来一去路上得多少钱,费用你出啊?” 杨五娘道,“你还真是财迷,掉钱眼里了,行,我出就我出。” 两人又一阵好说。 当天晚上杨五娘就同杨氏说了要回北方看从祖的事,第二天就和姜娘子提了后日起她就不能再同郑婷一起从姆教了。 在这段时间里,姜娘子与音乐上倒是与她惺惺相惜,师徒情深,当天本来是要上数术的,也临时改成了乐理。 杨五娘学了四五个月曲项琵琶,虽然不能说弹得有多好,但简单的曲子还是能出来了,当天姜娘子吹笙,五娘弹琵琶,郑婷击小鼓相和,三人倒是从未有的和谐。当然一边奏乐一边唱歌时,五娘是主唱,郑婷则轻若蚊吟的和个声就过去了。 等到了八月二十五日,上完上午的课,杨五娘便动身要先回临海去了。 郑婷送她到门口,将装着茶叶的罐子双手奉上,又摸了摸被关在马车上的细犬的头,道,“点点怎么又瘦了,记得以后多吃点,不然会变丑的。” 点点是杨五娘先前养的那只猧子,小时候白白肉肉的一团,只在脑袋上有一个黑点,别提多可爱了,郑婷就给它取名“点点”,不过长了这五个多月后,却越来越往细犬发展,尖脸、垂耳,身形也越发细瘦挺拔,四肢更是拔条似得疯长。 因为郑婷摸头,点点很有灵性地拿头来蹭她的手,吐着舌头撒娇的样子,逗得她一阵笑。 杨五娘却叹气道,“我这细狗带出去都能猎兔了,见了你却是这副傻样,早知道小时候你喂它吃肉的时候,我就该叫人拦着的。” 郑婷道:“你还说呢,每天都只给它吃这么点东西,害它现在瘦的。” 杨五娘道,“真要像你这样喂法,再凶猛的猧子都能给你养成猪咯。” 又互相吐槽了几句,杨五娘看了看日头道,“我可得走了,不然太阳下山前就到不了下个驿站了。” 郑婷有些不舍,毕竟两人相处了有半年,五娘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了,但也只得道,“保重了。” 这年头没有电话微信,连“到了发我个消息报平安”的话都说不了。 “嗯,你也是。”五娘跨身上马,道,“年节时,我等你来看我!”便扬鞭而去。 ………… 杨五娘一走,郑婷的生活突然就空出一部分来。 原先还有个人一起欢笑打闹,一起学习吃饭。可现在从姆教时,边上的团蒲空了,泡奶茶时,那个跟她抢酪浆的人没了。连郑婷做菜的时候,也老是想起那个硬要往里加胡荽的五娘。 过了几日,某天下午闲来没事,就骑马去林村看望小虎,可去的时候才知道他的阿姥前几日没了。 小虎说,他家当年在平陈后一直住在江南,是因为阿翁当年水战时落了水,最后连尸骨也没捞到,阿姥为此一直不愿走。如今阿姥不在,他阿耶打算扶灵柩回济州去,可能过些日子就要走了。 小虎说,“阿姊,以后要见不着你了。”说着就哭了起来,乌圆的眼珠像泉眼一样往外涌着泪水。 郑婷刚经历了五娘离去,这回连小虎也要走了,不禁也伤感起来,但她毕竟是个大人,不停地拍着小虎安慰。 其实也劝过小虎的阿耶不要回北方去,尤其是济州东莱那块地方去不得。 那边以后可是第一个要乱的啊…… 但罗郎君却主意已定,说是落叶归根,阿耶已经在江南这里回不去了,不想让他阿娘死后也回不去老家。 郑婷劝不住他,也知道有些事情自己阻拦不了,便问他什么时候走。 罗郎君说田地已经退回官府了,丁牛也贱卖了,庐屋就这么几间,便给了村里林勇家,先前他们在这里落户,林勇家出力最大,连庐棚都是林勇亲自搭的。至于何日走,可能就明后两天吧。 郑婷道知道了,等回了府便麻烦雷伯差人给罗家送了些钱粮去。 人回来时,却带回了一筐的鸡蛋,说是罗家娘子硬要人带回来的。 郑婷点了点头,亲自抱着鸡蛋去了厨房,让厨房的阿婶每日早上都煮两个篮中的鸡蛋,放在给她和阿耶的早食里。 晚上的时候一个人站在窗户前看星星,看着看着却突然有些想哭了。 已经是九月了,天气又要慢慢凉下来,红笺忙拿了薄布被,将人围住。 郑婷侧头看着一直在自己身边的红笺,笑道,“红笺,还是你好,一直都在我身边。” “娘子怎么就突然这么伤感了?”红笺道,然后伸手拭去她眼下的泪。 郑婷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道,“我有些伤感而已。” 五娘走的那天她没哭,知道罗家要搬走的时候,也没怎么难过,可一到了晚上,就突然伤春悲秋起来了,也是奇怪。 ………… 从那以后,郑婷每天依旧是三个时辰从姆教,早上和晚上都和郑继伯一起吃饭,一起下棋。郑继伯休沐的时候,她就撒娇旷一天学,和她阿耶两人或去北山看墓,或去城南骑射。郑继伯以前也行军打过仗,骑射娴熟,倒是也能猎些野兔野鸡,郑婷便会让厨房烤来晚上加餐。 平日中午的时候则会做了菜去杨姨娘那里,五娘走后,杨氏一个人生活,郑婷便会时常过去坐坐,有时候下午也会和她一起摘果林里的果子,或做酢,或晒干,或盐腌。 她发现杨氏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很闲散,有时候也会问她,“姨娘,你这样过日子真的开心吗?” 杨氏便会给她讲故事,有说起过平陈时候的事,从一个九岁女孩的眼里讲述着这个故事。 虽然这事之前阿耶也跟郑婷说过,但郑婷总觉得和杨氏说的是有些出入的,比如阿耶说他当时随贺若弼是在广陵南渡前救下的人,同时带着孩子一起随军继续南下,攻入陈朝的南徐州,而杨氏的描述里却是随她阿耶入的京口。 郑婷看过陈朝时旧的县志,知道南徐州就是现在的京口,只是平陈后先帝因宿州也有南徐州之称,就直接废了陈朝的南徐州,而并入京口了,所以地方倒是同一个的。 后来杨氏又给她说了另一个故事,那是阿耶所不知道的。时间应该是在开皇十二年,平陈朝旧境全反之后回大兴城受封的时候。 “我当时年岁小,却羡慕先后独宠于先帝,总希望能遇到一个像先帝那样专情的男人,又因到了许嫁的年龄,家里常有人来纳彩,不耐烦之际,便也经常带着二妹偷偷去官邸处偷窥。”杨氏道,“那时因为江南平定,先帝大悦,官邸处多有宴饮,也有胡姬舞女掺杂其间,吸引着男人的目光。” 说道此处,她的思绪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眼中浮现起一丝柔情笑意,“那时你阿耶就一个人坐在那里,若有官吏来与他敬酒,他也不推拒,笑着饮干杯中的酒,若是有胡姬舞女过去,他却是一眼都不搭睬的。浅青色的棉布袍子,还带着黑色的幞头,明明不在朝殿之上,却还古板地穿着官服,你说好不好笑。要是以往我见了这样的人,总是要在心里骂人迂腐的。可当时却觉得他极养眼,虽然与边上的人格格不入,却自成一系。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四年前救人的那个参军。” 郑婷想,开皇十二年,那时候杨氏不过才十三岁,十三岁就敢去官邸偷看官员宴饮,胆子倒是不小,而且还给她偷看出个一眼万年来,到底是谁好笑呢。 不过想想,这个时候但凡有些权势的男人虽然妻子只有一个,但家中姬妾却是不少的,说起来像她阿耶这样的,的确算是一个宝了,而且阿耶长得是挺好的,就是现在上了年纪,气度也依然在那里摆着。 “我阿耶,他当时心里有我阿娘。”郑婷道。 “我知道,”杨氏道,“那时见他年岁,便知道他家里是有妻子的。可我当时自视甚高,觉得他只是没遇见我,要是遇见了,定不会将我忘记。” 郑婷看向她,“姨娘,那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杨氏收了笑,自果树上摘下一个梨子,左右看了看,道,“现在,我只想着,如何做好今年的梨酢汁。”又叹道,“南方的梨子生得可真早,要是在陇西,这冬果还得迟上月余,就是不知道味道有没有陇西的甜。” 郑婷想到以前冬天的时候,学校边上有人推车来卖烤番薯,也有专门卖烤冰糖雪梨的,便道,“如果不够甜的话,可以在中间挖个洞,把梨芯去了,再放入石密,拿到炉边烤着。若是天冷时吃,热乎乎的,味道也挺好的。” 杨氏道,“把芯去了吗?那倒是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