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夫妻要奉皇太后驾幸西山,一进九月,颜氏几乎隔日便去寻看,到第四回上,返京时忽命导从:“往五校营地去。” 京师的卫戍军主要由四部分组成,其一是大内十八卫御林禁军,分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屯卫、左右羽林卫、左右豹韬卫、左右鹰扬卫、左右龙武卫、左右虎贲卫、左右千牛卫,其二是京防六大营,分骁骑营、前锋营、神机营、步军营、健锐营、护军营。这六营十八卫是拱卫京师的主力。除此之外,又有京兆府执掌十二道金牌分两班协管京城治安,勉强算一支生力军;最后是西山五校,七年前打退女真,上皇将家奴军中的五千精干除去奴籍,立下西山五校,与京防营成为掎角之势,也由贾瑚统管。 还差三日圣驾下临西山,五校都尉不敢懈怠,且搁了轮班的事儿,都在老营加卯,都统制李重领着四人行礼后问道:“殿下此刻驾到,想有万急差遣。” 颜氏背身取出一支赤红色旗子来,将它放在了桌案上。 五校都尉都感吃惊,各自拿了一色旗子摆出来,恰巧拼成一幅缺了头角的“龍”字。 颜氏淡淡地说:“昔日建起五军校,我曾经立下规矩,圣旨可宣、虎符可调,独七色旗出,宣调尽可。这个规矩便是皇舅和我也不能破。” “是”李重打头回道,“这是防备有宵小之徒挟持圣驾,故将宣调大权一分为三。” 颜氏点点头,从袖中拿出最后一只紫色旗子:“验一验罢!” 桌子上是一个御笔亲书的“龍”字,五校抱拳揖身:“臣等候命。” 回到荣府,贾瑚爷儿们早已齐聚一堂等着她用晚饭了,贾茂嘟嘟嘴:“娘,您怎么才回来啊,我都饿了。” 颜氏指着被两个大的抱着的两个小的强词夺理:“都是做哥哥的人了,还没弟弟乖。” 贾茂看看弟弟,再瞧瞧自个儿,小声嘀咕道:“他们早吃饱了。” “摆饭。”颜氏漫不经心地对丈夫说,“过会儿有话跟你讲。” “你说什么?”夜深人静之际,沉沉将眠的贾瑚被怀中妻子极为慵懒的一句话吓的清醒了,“擒拿忠廉王?” “你没听错”颜氏瞥了丈夫一眼,“是在明天” “你疯了!”贾瑚暴起,“无凭无据,你就想饶过皇上在御前上捉拿堂堂亲王?皇上能由着你胡来——” 颜氏揽了下头发坐直身子:“所以我才找你!” 贾瑚目瞪口呆:“我的姑奶奶,我是抓着京防营的兵部尚书不假,若无旨意调兵,岂不是谋大逆的罪过?” 颜氏边穿里衣边说:“行事的兵马我已经调来了,到时你帮我压住阵脚,护着皇舅不受惊吓便是。” “你——这怎么可能?”热汗冷汗交加着受了一袭阴风,贾瑚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扯过衣裳披在肩上说,“不管禁军还是京防营,不经过我和皇上,你如何调的动?” “贾上将,今晚上给你打声招呼是怕明儿吓到你,至于旁的——”颜氏坐到梳妆台前捋着头发说,“相机行事就好。” “不成,我要进宫。”贾瑚磨了十几圈地砖终于下定决心,“真要由你任性,蓄意谋逆的就不是忠廉王了。” “你当我是傻的?”颜氏照着镜子“哼”一声,“忠廉王与忠温王的门口安着谁的探马?你搜罗的一箱子罪证是冲哪个来的?我要不提前动手,你是不是得等着他起事的当口才图一击而中?” 贾瑚被说破心事,多少觉得脸上挂不住:“外面的事儿不用你管。” “用不用的也已经管了。”颜氏丢了梳子,“贾兴武,我今儿给你摊了牌,皇姥爷昔年交代的事儿,办的了我要办,办不了还是要办。皇舅便是天子,想积攒着罪名发落忠廉王也是不能!” 贾瑚眼前一黑:“你是要把贾家放在火堆上烤么?” “我把贾家放火堆上烤?”颜氏点着梳妆台冷冷一笑,“不把俩翅儿往焦里烤,你们贾家都要上天了!” 贾瑚蹙眉:“这话从哪里来?” “哪里来?吴庶妃是什么门第?敢跟何家叫板谏着皇上缓立皇太孙?我这两只眼珠子不是喘气儿用的!”颜氏转身站起来,“子弟尚公主、小姐嫁皇子、连个二房的女儿都有做主位的造化,你们贾家还有什么不足?” 贾瑚着恼:“这是两码事儿!” “两码事儿?皇舅若是知道吴家受了你的算计,许是不会觉得你有私心的。”颜氏瞥了他一眼,“先拦着不立皇太孙,后头是不是就该治死金琮给金闰腾位子了?我哪里是把贾家放在火上烤,分明是拿着冰给你们降降温的意思。” 贾瑚泄了气:“你到底要怎么样?” “朝堂的事儿我是不过问的,嫡庶体统不能乱,开了这个头儿,你贾瑚若是在外头置了外宅,我还得防着葵儿的爵位叫别人抢走。”颜氏打个哈欠,“妇道人家眼皮子浅,只能看到这儿了,明天你就得帮着我把事儿办圆满,连上我,荣国府从老爷到茗儿共有七个爵位,可着皇上削,仗着你的功劳也抵得了先斩后奏的罪名——我又不是真要造反!” 贾瑚苦笑:“雪儿,还是我小瞧你的,金陵公主终究不是寻常圈于内宅的妇人。” “除了皇姥爷,我是没有对不住哪个的。”颜氏倚在贾瑚背上,“我虽为金家外孙,终是贾门媳妇,你便不应,我还要办,你只放心,皇舅仿效寤生,我必不学那雍纠之妻。” “罢了。”贾瑚一咬牙,“我信你有理。” 以上便是昨天的经过,颜氏拣着能说的讲了,低下头任凭皇帝发落。 “起来吧。”皇帝沉默良久方问:“如果老六今天不发难,十二日那天你会怎么做?” 颜氏压着膝盖起身:“您不问问太宗皇帝到底留了多少东西给臣甥?” 皇帝没好气:“朕听着。” 颜氏即道:“太宗皇帝知道臣甥积怨太多,下赐金牌命诏作为翌日免死之用,这个也算情有可缘了。” 皇帝一声不语:颜氏性情刚烈不假,毕竟是女儿家,谁能无缘无故跟个小姑娘过不去?说到底八九成还是当年为他这个皇太子出头开罪了一大票人。 “五校军建立的初衷就是防备禁内之变,若有逆贼挟持圣躬,也能借此应急。”颜氏哪能在这上头让人抓到把柄,“七色军旗制载于《大青军制录》,您应该知道的。” 前两项还罢了,身为大青江山的正统所在,皇帝最在意地是:“逼迫明太妃假传遗诏是怎么回事儿?” “如果忠廉王舅坚信皇舅不会顺水推舟承认所谓先皇遗诏,我便有本事说服甄贵太妃也是无益。”颜氏的音量似乎能被一阵风吹走,“从根上讲,忠廉王舅的命还是握在皇舅手上。” 皇帝气笑了:“难道还是朕的不是?” “皇舅,对于这件事,臣甥确实利用了您的信任,这个辩无可辩。”颜氏恳求,“但您果真有意降罪,也得在九月十二日之后再——” 皇帝打断道:“九月十二、九月十二!九月十二你埋伏了多少人马在西山?不是为了对付老六和老七,靡费百余万两银子是冲朕来的吗?” 颜氏解释:“只有圣驾如常的巡幸京郊,今日这场变故才能遮盖过去。” “哼——”皇帝更不自在,“你还真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主儿,竟有本事把朕也算计在里面!” 颜氏的左性上来了:“皇舅,若不能策划今日,那您以为臣甥凭借什么倚仗能许诺在两年内拔了忠廉王的根基?” “你——”皇帝气结。 颜氏又道:“先皇确实还有样东西留给臣甥,不过与您没有太大关系,您若有心知道,请准臣甥宗人府一探!” “准!怎么不准!”皇帝暴走,“不教你一齐拿出来,赶明儿保不齐皇太后要说有废立君主的诏书在你手里。” 颜氏顺杆子往上爬:“贾瑚知情不举,还请皇舅从轻发落。” “嗯?”皇帝的精明劲儿回来了,“朕怎么觉得你是提醒朕别忘了处置他呢?” “皇舅说笑了!”颜氏低了头,“天底下哪有栽害夫君的女子。” “有没有的朕眼前就是一个!”皇帝拍了桌子,“媳妇既然能干,朕还要个‘天策上将’做什么?让他回家抱孩子去!” “是!”颜氏麻溜儿跪安,“臣甥还要往中宫请罪,先行告退!” 不出意料之外,颜氏头一回在坤宁宫吃了闭门羹,主事宫女告罪:“主子娘娘有些乏累,已经安歇了。” 颜氏仰头看看气象:“皇家的天,终是晴了” 当天晚上,明太妃自尽未遂,皇太后降旨,迁其乐寿堂居住;甄贵太妃与郭太妃禁足斋宫候旨。 事已至此,皇帝只能快刀斩乱麻,次日降旨,削去忠廉亲王、忠温郡王爵位,着宗人府圈管,余诸家眷,禁足府中。童龙坐罪三族,以taiizu皇后推恩,赐鸩自裁,妻妾没官,子孙俱流放;兵部尚书贾瑚,总管京防不利,着削本兼各职,仍准兵部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