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西征大军抵京,皇帝论功行赏,加指挥同知明濠为兵部侍郎,额赏白银万两。 明濠还不知道险些被夷了三族,察觉到四下目光怪异不免推辞:“陛下,此次获胜全赖圣人运筹帷幄、元帅调度有功,微臣不过牵马缒蹬之劳。” 皇帝笑道:“他是朕的女婿,出力是该当的。” 贾瑚亦道:“明濠之功,实在臣上。” 国公已是民爵第一等,贾瑚还是封国驸马、荣恩侯世子,他哪里会想到皇帝不行封赏是另有原因。 知道真相的贾瑚沉默数秒,盯住妻子问:“为了明濠一家赔上富贵荣华,值吗?” 颜氏反问:“你觉得呢?”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贾瑚抱拳深揖,“夫人深明大义,为夫在此替六万西征将士谢过!” 如果在军前拿了明濠,倒不怕大军哗变(明濠还没那么大的分量),再要找个能独当一面的帅才委以重任却称难矣,如果出现纰漏,六万大军说不准就折在了贾瑚手里。 颜氏抿嘴笑道:“我也不过任性行事而已。” 日暮时分,明濠夫妻一齐上门,拜谢颜氏周全大恩,又说现已拟好辞呈,只待明天早朝便行呈递。 贾瑚是十分惋惜的,长远来想也怕日后架不住小人构陷,只好说:“你是我推荐的,只要我贾瑚在,一定不教你陷入危境。” 明濠再三谢过:“全仗大帅庇护。” 皇帝却没有恩准明濠的奏请。 早朝上,皇帝降旨封授崇祯三子朱慈炯为“归命侯”,食五百户,赐丹书铁劵,守明宗祠,比于三恪;另叙前功加封指挥同知明濠为一等男爵,仍领兵部差事。 诸王大臣力谏,皇帝正色道:“朕揽前史,汉存秦嗣而得天下鹿,楚杀子婴失却共主位;曹魏优待汉室,子孙见容于晋,刘宋诛杀司马,萧陈往续。朕不负明室,可树后人标榜,本朝君王,未必不能宽恩前朝,前朝苗裔,未必不能忠于本朝!” 与此同时,皇帝就颜氏辞秩一事一并表态:“鲁国公主爵位,源自救护太宗皇帝之功,朕妄行削夺,岂太宗不孝子而何?” 当场晋贾瑚为一等公,荫贾茂为一等子爵。 贾瑚、明濠只得叩谢隆恩。 于贾瑚和明濠而言,皇帝此举算是极为大度了,至于颜氏,如非皇后亲自上门,未必就能改变主意。 万寿节前,户部收了江南的盐税,金曈亲上公主府还了一百万两的借贷,又道余下的渐次来还,颜氏无可无不可,又听他提起国库欠银难以清还的话,这才知道宁荣二府都有早年积下的债务。 贾瑚也知道自家欠了国库三十多万两银子,说是欠,其实都不算用在贾家,大部分是四十多年前taizu皇帝南巡接驾用的。 换作别的出项,颜氏说不定就赖账了,可taizu皇帝是她嫡亲的曾外祖父,有这层关系在,一切自当从长计议。 “人家说花钱买体面,你们贾家总不能拿着皇家的钱买自家的荣宠!”颜氏不缺钱,自然撺掇丈夫尽早还了欠银。 贾瑚苦笑:“要是单咱们家欠银,说还就还了,你没问问四皇子,上千万的银子是怎么堆起来的?轻易出了这个头儿,还不被群起围攻?” 颜氏想想有理:“随你们高兴了。” 贾瑚又问妻子裁了二房用度的事儿,不免提醒:“弟妹现有身孕,你这般作为仔细她多心。” “多心?”颜氏冷笑道,“她要为这个多心,还有的后账算!” “你可别乱来!”贾瑚关心的还是兄弟,“琏儿都多大了才有这一胎,万万不能马虎的。” “贾公爷,天地良心,你且问问府里的管事,我可委屈了你的亲侄子?”颜氏说这话时理直气壮,“荣府里得着的好东西,头一茬往老太太院里送,紧跟着就是东小院,不独我这个长嫂,连老爷太太都得往后靠一靠呢。” 贾瑚赔笑:“我知道你周到,不过白嘱咐一声。” 六月里太子妃临盆,顺顺当当生了一位小郡主,过了十多日,贾蓉得了长子,紧跟着凤姐在七巧之日生下了贾琏的嫡长女,又隔一日明濠的嫡次子也来报道。 太子已经儿女双全,后院又有两个侍妾怀孕,自然对嫡长女珍而重之,满月宴上开玩笑要在将来把她许给贾茂做媳妇,皇帝听着后顺口接道:“父子两代封国驸马,也算是美谈了。 孩子都小,将来如何尚难预料,笑一笑就撩开了。 贾琏是极为失望的,洗三宴上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 太太心中遗憾,面上还得宽慰儿媳:“先开花后结果,姐姐带着弟弟来。” 贾萱趴在悠车上看了一回,跑来跟祖母撒娇:“太太,我想把妹妹抱回去玩儿。” 草字辈儿的小姐只有贾萱一个,她当然稀罕小堂妹。 太太乐了:“这可不行,现在小妹妹骨头软,等她大一些才能跟你玩儿。” 贾萱想了一想说:“那我把兔娃娃抱来给妹妹作伴。” 王子腾夫人夸赞道:“郡主真懂事,这才六七岁就知道疼爱妹妹,亲家好福气。” “都是公主教的好。”太太也不谦逊,“我如今是四个孙子两双好字,还盼着府里多添喜事。” 贾萱为郡主,她的下人都有定制,颜氏比着贾瑾的旧例给大姑娘安排乳母丫鬟,任谁说都挑不出错来。 颜氏苦夏,有意在西郊扩建避暑别院,初时府里下人还未留意,待听说瑚大奶奶出了八十万两预算银才觉震惊。京城的宅邸,一个普通的五进大院满破花不到七八千两银子,就算是荣国府这等豪阔大宅,单房地两注也仅值五六万两而已。 两府上下传的沸沸扬扬,王氏听说后脸都绿了:“八十万两?就算当年她嫁给瑚儿时比照公主规制有一百三十抬嫁妆,难道连存放盒子都用金子打来?皇子开府也只二十万两银子呢。” 周瑞媳妇传报打听来的消息:“听说公主大奶奶走着南货生意,西洋南洋都有她的买卖,一年能翻出几十万银子,宫里还不时给赏赐,八十万两银子对公主大奶奶来说也就算九牛一毛,我们家那口子得着消息,说是单请山子野先生设计图纸的酬金就有五百两银子。” 王氏恨恨的:“既嫁从夫,照理进了贾家的门就是贾家的人,两房没分家,一应私人出息都该算作公里的,如今不过仗着公主身份,全然不顾体统——” 周瑞媳妇心道:哪家有用私房贴官中的道理,你是巴不得大房死绝了,好将爵位家私全扣到宝二爷头上。 王氏见陪房不言语,也意识到失态,忙又问道:“府里这可热闹了,都去争着揽差事罢。” “是。”周瑞媳妇小心翼翼地回话,“因着工程颇大,公主府和国公府的人不大够用,公主大奶奶有意在府里择人,几位管事这会子都在东大院听差呢!” 王氏捏住佛珠:“你女婿是做古董生意的?” 周瑞媳妇心中一动:“太太好记性,可惜奴才说不上话,若公主奶奶点头教他效力,实在能省许多麻烦。” “既要建别院,自然少不了添置摆件。”王氏起身,“去给老太太请安。” 林、单、吴、赖四大总管都在听训:“省钱的话不论,最要紧是不能扰民,哪个敢违了我的话,连衙门都不必送的。” 八人齐齐应着:“奴才不敢。” 颜氏摆摆手:“下去吧” 赖大媳妇给春兰使了个眼色。 春兰会意:“赖大家的稍住,公主有话吩咐。” 颜氏一愣,赖大媳妇早应了:“是。” 待其余众人离开,颜氏方问:“你有话回?” “是”赖大媳妇躬身道,“奴才听着一个为难的消息,左右衡量还是觉得该告公主大奶奶知道。” “哦?”颜氏小有好奇,“什么消息?” “是有关宝二爷的。”赖大媳妇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按理奴才不能在背后议论主子的长短,但这事儿与姑娘们的清誉相干,实在不好隐瞒。” 颜氏郑重起来:“但讲无妨。” 听完赖大媳妇叙说,颜氏又惊又疑:“这等话能乱说,去年冬里宝玉满打满算也刚十岁,哪里就——” 赖大媳妇忙道:“奴才烂了舌头都不敢毁谤主子,可老太太溺爱宝二爷,虽说是一家子姊妹,到底是要避些嫌疑才好,再没有纳了通房丫鬟的哥儿还跟姐妹一处玩笑的道理。” “你虑的很是。”颜氏面上没露形迹,心中气得不行:这要是不处分,贾家的小姐就不用嫁人了。 “这话不要外传”颜氏吩咐春兰,“看赏!” 赖大媳妇慌忙磕头:“谢公主大奶奶。” 打发了赖大媳妇,颜氏又说:“二姑娘今日没上课,去把楚嬷嬷叫来。” 春兰答应一声:“是。” 贾玫、贾瑾、贾玥的教养嬷嬷均为颜氏请于宫中,只要有她在,分到西大院当差的嬷嬷只能算借调,正经主子还是东大院的公主大奶奶,因而都要唯颜氏之命是从。 楚嬷嬷得了任务,打着贾瑾的名义来宝玉房中送奶糕。 宝玉新近认识了秦可卿的养弟秦钟,两下打得火热不在府中,便是袭人迎着楚嬷嬷进屋喝茶。 楚嬷嬷笑道:“今儿皇后娘娘赏了二姑娘一碟马奶糕,滋味是极克化的,想着上回宝二爷没得枣泥蛋黄粽,这回算是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