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挣扎着想要去前门看动静,被乳母和丫鬟们摁住了,乳母温声道:“怎么什么热闹你都上赶着去瞧,你是个小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丫鬟们去便是了。” 丫鬟们于是被支使出去探听情况,结果很快就回来了,慌慌张张道:“不好了,老爷让人给扣住了。” 丫鬟都是从小长在府里的,和红衣差不多的年纪,乳母怕她们咋咋呼呼的,口无遮拦,赶紧将人堵在了门口处,低声问:“怎么了?” 小丫鬟显然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吓得舌头都哆嗦了,回道:“不好了呀,妈妈,老爷让人给扣住了。” “什么人扣得?”乳母沉声问,“咱们家的宅子是九道门,可不是一般人说闯就闯的进来的。” 所谓九道门,就是一扇大宅门有九根又粗又壮的木桩梗在门上做闩子,平时是为了防贼,一到了大夏天,把大门打开,既可以通风,九道木闩子又依旧横着,不怕进贼。 可这次来的人不一样。 “是官兵。”丫鬟吓得直嘬牙花,“说……说咱们老爷……”丫鬟支支吾吾的,“老爷抵死不认,两厢里便闹起来,官兵找了根柱子撞开了门,那九道门被淋了桐油,一把火烧了。” “你说什么?”红衣蓦地从榻上直起身子,半转过头来,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问,“他们说什么?我爹爹怎么了?” 小丫鬟再也忍不住,红着一双眼睛哽咽道:“小姐,老爷让人给扣住了,来的那些都是官兵,各个身上佩刀。说是咱们家犯了人命官司,要把家里的人都抓起来,送到衙门里治罪。” 乳母一听不好,抬脚便想去寻夫人要个主意,夫人已经疾步匆匆的赶过来,人刚好到了门口,一个闪身进屋,紧着嗓子道:“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和家私都带上,领着小姐从角门溜出去。咱们家在百雅山脚下还有一处庄子,带小姐上那儿去避一避,等风平浪静事情查清楚了再回来。” 话音刚落,官兵居然已经冲进了内院,最可气的是,一路明火执仗的烧杀抢夺,见着宝贝就往兜里揣,好像岳老爷的鼻烟壶,吸水金蟾,以及平日里搜罗的一些字画、古玩,无一幸免。 一些家丁气不过,可但凡是有人敢阻拦,官兵直接一刀横过去了结了性命。 家里也不是没有护院的,但这个时候护院不顶用,官兵只说了一句:“这是他们岳家的家事,你们这些护院都是外头请来的,说白了,你们只是拿人钱财,可不讲什么忠心不忠心。弃械置身事外,是最好的出路。若是有人胆敢抵抗,想要与岳家共存亡的,哈,那敢情好!今天就一道抓起来。须知,岳家惹的可不是一般的祸事,犯的可是谋逆大罪,要株九族的。” 护院们没有一个是家生子,一听这话各个不吱声了,随后便作鸟兽散。 府中其余的男丁则一概被抓住套住了枷锁。 女眷们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直往后院撤,可尖叫声四起,官兵们好像越是兴奋,猫捉老鼠似的追着女眷们跑,嘴里还发出猥琐的笑声。 红衣住在岳府的最后面,是独门独院,尽管如此,丫鬟们还是吓得瑟瑟发抖。倒是红衣,镇定的指挥着婆子、丫鬟们收拾东西,“只带金银细软,银票捡小面额的,把大面额的全都撒到院子外头,官兵们忙着敛财,必能拖住他们一阵子。至于古董什么的,一样无须带走。” 二管家是大管家的表兄弟,听说大管家在前门那里罹了难,赶紧过来支援。患难之际见真情,还肯伸出援手实属不易,二管家替红衣张罗了一辆马车,就停在后门外头,催促红衣道:“小姐,快些起行吧。再磨蹭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可她的脚上还裹着布,乳母便要背她,红衣道:“嬷媪,你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这样咱们快一些……” 乳母给红衣套了一件斗篷,一行人连灯笼都不敢提,摸黑的往后门去,哪料官兵有备而来,早将岳府团团围住,乳母才将红衣抱上马车,官兵立刻就冲了过来,乳母挡在马车前,怒道:“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官兵对着乳母狰狞道:“爷手里的刀就是王法!” 说着几个官兵便要掀开帘子,把红衣给拉出来,红衣到底是孩子,之前的镇定顷刻化为乌有,吓得眼里噙满了泪花,不住嗫嚅道:“爹……娘……”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爹去了哪儿,娘又去了哪儿? 这个时候,只剩下嬷媪。 红衣拼命的瞪着双腿,她的脚被官兵握住,原本缠着的绷带让她的脚更疼了。 就在她快要被官兵拖出马车的时候,乳母拼了命的拦住官兵,对着官兵嘶吼:“不许你们碰她,不许你们碰我们家小姐。” 官兵蛮横的推开乳母,凶神恶煞道:“告诉你,岳家摊上的可是大事!太皇太后因为吃了你们的人参现如今薨了,陛下龙颜震怒,要彻查此事,得知是岳家以次充好,从中取利,从而害了太皇太后性命。你们自己说,岳家是不是该给太皇太后偿命?好在陛下仁慈,只说了男丁一律斩首,女眷充入贱籍,哼,不杀你们的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还闹腾什么!” 乳母一听,登时心神俱裂。 小姐明明就是青鸾命格! 不该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乳母絮絮叨叨,近乎疯癫的挡在了官兵面前,哪怕官兵用大刀指着她,她也依旧大义凛然的不许他们带走小姐。 “好一个负隅顽抗的老虔婆!”官兵们彻底被激怒了。 由于乳母吸引了官兵的大部分注意力,没有人发现马车上的车夫其实是夫人假扮的,一身黑色的斗篷,在所有的官兵被乳母缠住的时候,迅速的用鞭子一抽马的臀部,马儿飞快的跑了出去,官兵们心道不好,赶紧追,乳母却仍然死死的拉住他们,抱住他们的大腿。 红衣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哭喊道:“嬷媪!嬷媪!”一只手不甘心的伸出去,想要抓住乳母,可是马车渐行渐远,只听到乳母的疾呼:“小姐快跑……小姐快跑……” 人便被官兵狠狠的踩在脚底下,一通拳打脚踢还不解气,最后干脆一刀刺进了乳母的背心,骂骂咧咧道:“死老太婆,坏了大家的好事。” 继而一个接一个的拿刀扎着乳母,活生生一个人像畜生一样被屠宰。 红衣想不通,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她急的要跳下马车,却被亲娘喝止住了:“还要不要命了!你要不想死,就赶紧走!咱们家这回可真是蒙了天大的冤枉了。你是我女儿,是我和你爹的掌上明珠,我们都一把老骨头了,怎么折腾都没有关系,可你是万万不能落入贱籍的。你嬷媪拼了命的助你突出重围,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红衣的手抓住马车的围子,指甲几乎沁出血来,她无奈的佝偻着背,像个小老人,低声的啜泣着:“嬷媪,嬷媪,咱们不能丢下嬷媪,我说过要给她养老送终的……” 岳夫人心里也很难过,安慰她道:“红衣呀,你也长大了,知道有些事情人力不可为,你有这份心,你嬷媪九泉之下也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