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掌柜回转而来,手中拿着一面小巧铜镜,将背面拿给两人看。 “这图案有个名儿,叫‘凤穿牡丹’,数十年前曾流行一时。我也是机缘巧合收了这么面镜子,方才看到,便觉得眼熟。” 镜子背面的图案跟唐敛画在纸上的,果然一模一样。只是朱明月肉眼看起来,总觉得镜子后面的花纹雕刻虽然精美,线条之间的间隙和转折处却没有当时在册子上看到的那样圆融自然,有些刻板痕迹。 唐敛垂眸想了想,又问:“这图案在何处最为盛行?” “最开始是在海宁府,后来嘛,京城天徵也颇为流行。据说那几年,天徵城的贵女们出嫁的时候都会要求夫家打一枝凤穿牡丹图样的首饰……” “是慢慢流传出去的么?为何从海宁府便直接传到了京城?“ 高掌柜哈哈一笑,“那时候衡公子只怕还没出生,不晓得也是常理。只因为这凤穿牡丹的图样,正是当初海宁周家的大小姐所创,后来周大小姐做了皇后,这式样整个长越都流行,不过天徵城天子脚下,自然……” “海宁周家的大小姐,您说的可是先皇后,周氏?”唐敛喉咙发紧,强撑着面不改色。 “正是!“ …… 两人从瑞宝阁出来,尽管金粒已经都换成了银子,又是近三百两进袋,唐敛却眉头紧锁,不知在思考什么。 朱明月猜也猜到了,一定是因为那图案的事儿,看唐敛那副表情,也不去打断他思索,只笑嘻嘻拿着刚换的铜板走到街边,买了一碗小贩现压出的石榴水。 唐敛心中压着事儿,蹙着眉略有些不耐地等她,却见朱明月用衣袖将那闷青色有些缺损的碗擦干净,笑着递给了他:“咱们从出门到现在就没喝水,你方才说了半天话,一定口渴了吧?这碗石榴水,我请你喝。” 竟不是买了自己喝的么?他方才还以为朱明月心大,得了银子便想花…… 凤目中微光浮动,唐敛抿了抿唇道:“我不渴,你喝吧。” “哎呀,喝嘛喝嘛,你看这么漂亮的水,就该——” “好,我喝。“唐敛怕她再说出什么”漂亮的水就该进漂亮的嘴“这样的浑话,立刻截断她,端过来喝了一大口。 正值午后,天气闷热,方才在瑞宝阁里待着还不觉什么,此时走在街上,唐敛也已是出了一层清汗。甘甜清冽的石榴水顺着喉咙一路流淌下去,四肢百骸都是一阵快意。 眼眸微垂,他看到朱明月正仰着小脸儿,眼巴巴地瞅着他,因为过于期待,嘴巴都微微张开。她的唇是柔粉色的,十分饱满,露出一点贝齿,像两片柔嫩花瓣间含着的洁白珍珠。 明明已经得到了润泽,他却又觉得喉头发干,不由又仰头喝了一口石榴水。那水是揉碎石榴花的朱红,清亮而透明,微微晃荡着。 漂亮的水……漂亮的嘴…… 鬼迷心窍一般,他突然将碗递给朱明月。 “怎么,不喝啦?” “你不渴么?“凤目斜睨她一眼,神色淡淡的。 “刚才都是你在问,我一直就只是听,我还好啦,你喝吧。“ “叫你喝你就喝。“耳根泛上来点薄红。 “……哦!“ 朱明月看他转开了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慢吞吞转动碗沿。 唐敛转过头来,正好看到朱明月柔粉色的唇正正贴上他方才饮过的水痕,顿时一惊,赶紧伸出手去掰,“你——!“ “咕噜!“朱明月立刻向旁边一躲,抬头咕噜咕噜咕噜,竟然一口气喝干。 卖石榴水的小贩简直被她的操作惊呆了,眨巴着眼睛看着两人。 唐敛对上小贩的目光,白玉般的面容上腾起一层薄红,不知是羞是恼,想制止没来得及,想打她又无从下手,半天只恨恨地叫了一声:“朱明月 !” “嘿嘿,嘿嘿。”朱明月将碗还给小贩,对着他只是傻笑。 十枚铜钱一碗的石榴水,要不是为了这个,她能舍得买?看早上的情景,对于“清誉已毁”这件事,唐敛貌似已经看开了……唔,也有可能是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她在唐敛心里就是个女流氓,干嘛不做点流氓该做的事儿呢? 唐敛早明白了她方才的“好意”,气得还想再骂她两句,看着她笑得像朵太阳花似的一脸满足,不知为什么又说不出口。 朱明月得寸进尺地,轻轻舔了舔嘴唇:“我是真的怕你渴嘛~” “免了。”舌尖是艳红的一点,舔过水光润泽的粉唇,唐敛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燥热,扭头就走。 “这就回去?” “你还想怎样?!”凤目怒气冲冲看向她。 “……你别这么凶嘛。“朱明月缩了下肩膀,展开个大大的笑容,”来都来了,难得进一次城,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当唐敛跟着朱明月一路问人、来到了壁水县最大的酒楼的时候,他真怀疑这个一脸笑嘻嘻的少女是不是有什么魔力,总让他轻而易举地妥协。 “嗨呀,赚到钱就要吃顿好的,这样才有动力继续赚钱!”朱明月用以前发了工资先大吃一顿海鲜的原理来说服唐敛,一边点菜一边问唐敛:”你有什么忌口吗?” “你还想有下次?……没有忌口。” “哎呀,万一呢,多赚点总是好的嘛……喜欢吃菜还是吃肉?” “没有万一!……吃肉。” “好。” 朱明月掰了掰手指头,利落地报菜名:”脆皮烧肉、蜜汁乳鸽、玫瑰豉油鸡、酿豆腐、白灼生菜,一碗米饭,饭后再来两碗银耳木瓜冰……唐敛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足够了!” 唐敛忙对小二点了点头,道句有劳。小二还稍有迟疑,被那凤目一扫,立刻转身就走,脚底还绊了一下。 朱明月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儿一边去拿茶壶,显然心情极好。刚被“轻薄”了的唐敛却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不由瞪了她一眼,抢先拿起茶壶,为两人添了茶,小声道:”不知羞。” 朱明月权当没听见。 不愧是繁华的壁水县城最大的酒楼,饭菜很是齐全,当然相应的也价格不菲。朱明月略有些心疼,但想了想,穿越过来实在没吃过一顿好的,她与唐敛又都还在发育期,多吃点好的没有坏处。 菜一盘一盘端上来,唐敛看清形势,无可如何地叹口气用热水烫了两人杯碟,问她:“怎么只点一碗饭?” “米饭容易胖,我要保持身材。” 唐敛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可疑地红了起来,嘴上却道:“胡闹。”不由分说拨了半碗米饭给她。 朱明月在心里偷偷地笑。以前的唐敛那样注意男女大防,是断断不会跟她吃一碗饭的,更别提用自己的筷子给她拨饭。 唐敛吃饭的姿势很文雅,速度却并不慢。朱明月除了萝卜就是水产,已许久没有见过禽类,玫瑰豉油鸡上来先吃了好几筷子,吃的唇上亮晶晶一层,闪烁着柔润的光泽,眼睛满足地眯起来。 唐敛看着她心满意足的幸福表情,犹豫片刻,还是道:“明月,我有几件事情要同你说。” “嗯,你说吧。“朱明月用力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唐敛的神情十分严肃:“正如你方才听到的,那图案是先皇后所创。如果我没有料错,昨晚你我遭贼,正与此图案有关。“ “你是说,那贼是为了那本册子而来?“朱明月其实刚才就想问,碍于场合不合适。 “准确来说,是为了那册子上‘凤穿牡丹’的图案。” 唐敛看了看四周,凑近她一些,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从海中捞上来的东西中,唯有那册手记有些独特。那手记我细看了,记载的皆是海盗往来劫掠所获,唯有这先皇后所创的图案有些突兀。若我没有猜错,这图案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它一定也是海盗某次劫掠的收获之一。” “但是,那只是个花样……它总得附着在一个什么东西上……”朱明月沉思着。 “你说的没错。”唐敛早已想到这层,“那个东西,显然是因为这花样才重要,所以册子上,只画了凤穿牡丹。况且,海盗不是良民,如果真的是朱一裹的人去打捞沉船发现手记不见了才来搜寻,若寻找不见自然会将我们捉拿询问,怎么会掩饰踪迹,没有收获便自行离去?除非……那‘贼’的身份,与他要找的东西,其中有一样——或者两样都见不得光。” 朱明月紧张起来,深吸口气,“我们今晚就把那册子毁了吧。” “晚了。”唐敛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清楚那人的身份,以及他是如何知晓这东西在我们手中,但起码他的目的已经足够清晰。在他看来,只怕我们就是获得这册子的最大线索,昨晚没找到,今晚也许他还会来,直到找到为止。我们不知道那图案的价值,但对他显然极其重要,除非让他眼看着毁掉,不然他不会轻易放弃。” “那怎么办?趁天黑把它放在我家门外行不行,他要是再来,就直接拿走好了。” 唐敛黑着脸道:“都说了此事见不得光,你还放出去,是怕那人不将你除去么?” “不至于这么可怕吧……”朱明月吓得赶紧吃了块脆皮烧肉压压惊。她才好不容易又捡回条命,怎么又牵扯到这种要命的事儿里来。 “若真的牵扯到先皇后,也许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下海一事,你可曾对什么人说过?”唐敛盯着他,目光灼灼。 “当然没有!“朱明月很委屈,她又不傻。 “好,以后也不能说。“白皙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一点一点,唐敛道,”那人上次没伤人,说明他还不想把事情闹大,你我的安全暂时无虞。不论那画了凤穿牡丹的图案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必然是朱一裹从什么地方抢来的,我回村后打听一下近日是否有人家接到朱一裹索要赎金的信件,看看能否有所收获。“ “如果找不出来呢?“ “找出来的可能本来便不大。”唐敛摇摇头,“接到勒索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大部分人家都会死死瞒住。若真的找不到……我便只有,求助高人了。“ “什么高人呀?”这么神秘。 “多吃点饭。”唐敛却不肯说了。 朱明月嘁了一声,开始啃乳鸽,心想,看来住在朱家危险还真大,前有朱大傻,后有神秘人,得找机会赶紧搬出来了,但是唐敛怎么办?他还有弟弟,还有娘亲…… 唐敛心中考虑的东西要更多。 明明置身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酒楼,他却觉得有一股凉意,无可避免地慢慢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