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辅政八臣所料,伴随皇帝驾崩,即将成为圣母皇太后的叶赫那拉氏立刻与当权的载垣等众就最高决策权的归属问题产生了十分激烈的冲突,而这中间的仲裁者相当然便是至尊至贵的钮祜禄氏皇太后。
行宫传言,懿贵妃蓄意贬谪八大臣,用垂帘听政的形式掌控皇权,以载垣为首的顾命大臣自然提防,次日入殓大行皇帝,在做出“谕旨由大臣拟定、太后只管用印,内容不可更改,不加察看更好”的条陈被驳回后,深知叶赫那拉氏能为的肃顺幽幽说道:“懿贵妃不过代执金印,不宜对社稷大事多言,请皇太后训示!”
“瞧着众位爷如此威风,可还有我多嘴的余地么?”怀抱大阿哥的钮祜禄氏冷声说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们是撕破脸的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不成?”
载垣八人吃了一吓:“奴才不敢!奴才罪该万死!”
“你们若有惧怕,大行皇帝怎么交代,咱们怎么操办就是了!除了不可不许就是只能——你们是给我立规矩呢还是给大行皇帝立规矩?”钮祜禄氏放开大阿哥起身说道,“朝廷大事由你们大臣拟旨,只要对社稷好、对皇帝好,难道还怕我们姐妹无故去打驳回么?”
“皇太后圣明!”肃顺等人无法,只得打千儿跪安,“奴才告退。”
那拉氏颇为意外:“有亏姐姐深明大义,不然可是叫她们拿捏住了。”
钮祜禄氏叹息一声:“妹妹,我虽愚钝,却还没蠢到不明是非的地步,辅政八臣虽是载垣为首,实际却以肃顺马首是瞻,肃顺不老实,方才我顺着他挤兑你的话勉强弹压回去,赶明儿若是不提贵妃皇后的话,一意在后宫干政的事儿上做文章,我大约是没有半点儿法子的,你是大行皇帝的谋士,还该早作打算才好,咱们姐妹的两条命不值钱,难道忍心留下载淳叫他们欺侮么?”
“姐姐说的是!”那拉氏大点其头,“咱们是要早做打算的。”
在钮祜禄氏面前碰了钉子的肃顺等人笃定她是受了懿贵妃的教导蛊惑,在随后的封号议礼上对那拉氏大加贬抑,目的当然是离间她们貌似无隙的姐妹关系。
“皇贵太妃?”钮祜禄氏揽看奏章后顺手丢了回去,“肃顺,你们糊涂了?懿贵妃是嗣君生母,礼应尊奉为皇太后,怎么能与大行皇帝的其他妃嫔一体而论?”
肃顺看一眼气得脸色发白的懿贵妃,躬身向钮祜禄氏答对:“回皇太后的话,懿贵妃虽为庶妃,毕竟是大阿哥生母,臣等纵揽前例,只能折中而论,皇贵太妃位居皇后之上,又避中宫尊秩,庶可成全新君孝养之心,又不违背嫡庶分伦之礼,这也是大行皇帝临终遗愿,请皇太后明鉴!”
钮祜禄氏并不买账:“大行皇帝为宣宗嫡子,继位后尚且尊奉养母孝静皇后为皇太后——”
“皇太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怡亲王载垣出班奏道,“大行皇帝仁孝,体念孝静皇后养育恩德,不得不于凤驾崩逝前尊封抚慰,虽然如此,大行皇帝亦知越礼,因之未系宣宗谥,亦未祔于先帝宗庙,此为朝野共知,请皇太后明察。”
钮祜禄氏沉吟片刻方道:“我记得顺治爷继位后是孝端文皇后与孝庄文皇后两宫并尊,康熙爷继位时是孝惠章皇后与孝康章皇后两宫并尊,与今日景况颇为相似,雍正爷与乾隆爷俱是庶出,登基时嫡母早崩,也是尊奉生母为皇太后的。”
郑亲王端华奏陈:“回皇太后的话,顺治爷继位,并无两宫并尊之例,除孝端文皇后尊为皇太后,孝庄文皇后仍号皇母庄妃,直待孝端文皇后驾崩年余,顺治爷亲政,方尊生母为昭圣皇太后,乾隆爷在位时顾及孝庄文皇后体面,因修国史,但言两宫并尊,因此传于后世,又有我朝立国之初缺习汉礼,太宗五宫福晋俱有妻名,孝庄文皇后为帝妻,又为帝母,是以能当太后尊位,列于孝端文皇后之下;孝康章皇后于圣祖康熙爷继统时业已病入膏肓,尊奉为皇太后乃是孝庄文皇后与孝惠章皇后的体谅之心,雍正爷与乾隆爷因嫡母早崩,不得不奉生母为皇太后;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今日情景又与旧年不同,现得例证,太宗朝五宫福晋所出格格尽于婚前以固伦初封,自乾隆朝肇始,除非推恩赐功,独有中宫嫡女授封固伦公主,皇太后不信臣言,可调国史勘对。”
八大臣所以如此卖力贬抑懿贵妃名分,概因于咸丰皇帝病危之际,肃顺曾提出法效汉武帝赐死太子生母钩弋夫人,劝谏皇帝尽早除去懿贵妃,以免留下国母干政的后患。此事原本不入六耳,不意有眼线宫人悄悄递话给景寿,言说风声泄露、懿贵妃已然知情,肃顺恐惧报复,自然竭力劝服共事同僚预做防备。
钮祜禄氏无言以对,只能祭出缓兵之计:“此事待议,你等为人臣子,总要为皇帝的人伦大妨着想。”
“嗻。”八大臣得意而还,单撇下面露恨恼的那拉氏击掌愤懑:再这样僵持下去,别说干预国是,怕连皇太后的名分都难保全了。
屏退了左右宫侍,钮祜禄氏便道:“单丝不成线,孤掌难鸣,你若被他们压住,后头大约就轮到我了。”
那拉氏双目放光:“姐姐愿意襄助——姐姐愿意让我襄助么?”
“先帝只有这一滴骨血,咱们姐妹齐心都未必能保他周全,何况靠我一个?”钮祜禄氏暗示道,“旁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载淳跟着我万无一失,总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外头的事儿么——实在不行咱们是不是找几个不待见他们的王爷大臣助一助力?也是有所制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