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有风。
月光白,有人来。
脚步轻轻,身影蒙蒙。
“听说戚老爷家的小媳妇,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悬梁。”
“哎呀我的娘,那模样得吓死个人了。”
“死人有不吓人的么?”
“倒也是年纪轻轻,还漂亮,为啥悬梁啊?”
“全家老小在下面牵肠挂肚,干脆接她团圆去了呗。”
“唉,戚家这凶宅,以后怕是路过都不敢了。”
“莫说路过,望一眼都觉晦气。”
“可咱们,今晚还得去那走一趟。”
“嗯,不止走一趟,还得住一晚别忘了,还要剪下那小媳妇的一绺头发,拿给罗大少爷过目。”
“该死的!罗显富这头该死的猪,真拿咱们这些穷酸不当人看!”
“你骂人家干什么?人家不过是投生富贵之家,吃喝不愁想找个乐子。你要是不贪他那一两银子,会做出这等没头没脑的事?”
“唉……痛哉惜哉,此生穷儒,竟为五斗米折腰,往圣绝学尽可抛……该死的,我就骂,我就骂,该死的!这该死的世道”
咣当
一块石头顺坡而下,落在山道上。
脚步停了,身影也不动。
山风簌簌,树影婆娑。
幽白月光下,一寒酸文士独站道中,眼神惊恐。
之前明明两副口吻,此时却只见一人。
文士抬头一望,瞧见坡上那座新坟。
纸人如生,坟飘悠扬……
文士当即两股狂抖,作揖,告饶:
“你是哪位上仙,筑府于此……打扰打扰,勿怪勿怪,切莫跟我这穷酸一般计较……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便跟罗大善人打了个赌,前往山顶戚家宅子住一晚……这一路上没个伴,只好絮絮叨叨,自问自答,却搅闹了上仙的清静……事出有因,实非本意,哀告乞怜……”
山顶,单家独户,戚家宅院。
吱呀
漆黑的大门,被文士缓缓推开。
黑沉沉的院内,亮着一盏豆油灯。
文士沉重迟缓的背影,像要把自己送入坟墓。
逝者的灵堂,布置极为简单,寒碜。
惨白色的主调,加上这份凄清,令气氛更为瘆人。
三年来,戚家二十余口或遭意外,或患恶疾,或寻短见,相继亡殁,原本殷实的家底,已然淘空。
更可怕的,是这凶宅恶灵之说众口相传,活灵活现,使本来就与戚家疏远的乡邻们,更加不敢也不愿倾力相助。
今天头七,逝者依然停放在灵堂,而且不知会放到哪一天。
深秋之夜,寒气侵体,文士一步步走向灵床,汗水浸透衣衫。
他咬紧牙关。
只要拼了性命,从逝者头上剪下一绺头发,便可另寻一处,度过今晚。
天明下山,铁公鸡罗大少爷手里的那一锭银子,就是他的了。
白晃晃的银子映在脑海,柴米油盐、鸡鸭鱼肉浮现在眼前,前面的尸体,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戚家小媳妇,确实漂亮哟。
早听说她肤色胜雪,如今看着是更白了,白得都不像真人像灵堂上的纸人。
文士又打了个哆嗦,惊怖之感,毛发一样,滋滋从心底往上长。
“你来了”有个拖长的声音。
文士几乎要跳起来。
“谁?”
“谁谁谁?!”
那声音:“我啊……”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