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忆却道:“夫人,我们的人选不是明矜姑娘,而是明倾姑娘。”
陆绛清和重显都愣了一下。陆绛清转向垂眸不语的重晏,有些不解:“你倒是不急着成亲。”明倾与陆知落是一般的年纪,后年才能够嫁人。他们方说已有了人选,她还以为重晏时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娶妻了,没想到还是要等两年。
可为何要等呢,明矜是明家的嫡长女,在苍衡是名声仅次于顾约晨的才女,在家中也更受重视,想必明家到现在还不为她安排亲事,正是因为选不着配得上他们家女儿的女婿。而明倾是次女,性子静些,各方面又比不过长姐,这两人怎么看都该是前者份量重些。
明家现在虽还未站边,但文明两族争“苍衡第一世族”的头衔已经很久了,不太可能会追随世子一方。若是堂堂的乾闻二公子登门提亲,明家定是愿意将明矜嫁过来的。
重晏不选明矜,反选明倾,莫非是……
陆绛清顿时双眼一亮:“原来你是早有意于明倾姑娘了。”这下她们家的小妮子更是要哭闹不休了。
重晏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重显也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明倾,可这婚事既是他自己提的,那就当依了他的意思。
明倾虽不必明矜更出众,但性子好,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日后当也能成为一个好妻子。
“不过明矜自恃才高,怕是这整个苍衡都没几个能入她眼的男子。”陆绛清又突然叹道,“眼下你们两个身份最尊贵的是没戏了,她还能找谁呢。
“尤其自己的亲妹妹要嫁给堂堂公子,若是自己嫁得比她低,那岂不是大失面子,这么多年与顾约晨争这苍衡第一才女的名号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明矜的容貌和才华与顾约晨不分上下,但之所以总被称为“第二才女”,就是因为太傲了,傲到谁都不放在眼里,这一点就远不如低调又得体的顾约晨。
骄傲的人,哪里能容不如自己的人过上比自己更好的生活。且女子的心思啊……狠起来,可不是谁都顶得住的。
重显不解地看向她:“她爱找谁找谁就是了,又与我们何干。至于会不会嫉妒亲妹妹嫁得比她高……届时明倾就是我的弟媳了,是二公子夫人,她便是嫉妒,又能如何?”
陆绛清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哄你的孩子去”就不打算再理他。江忆明白了她话中之意,笑问道:“夫人是担心,明矜姑娘会因为一时的不服气,而将目标放在世子身上?”
“不错,虽说重景排行第三,可终究是地位在两个兄长之上的世子,整个乾闻也唯有他的身份比两个公子更尊贵。”陆绛清抱起手臂,神色严肃起来,“明家这一代家主明肃不是个精明的,且十分惧内,对妻子百依百顺。华氏又将明矜当成掌心宝,在她身上下的工夫比长子明晗还要多,定然也不能容忍自己的掌上明珠嫁得不如次女。”
江忆又看了看一点儿不打算再参与此事的重晏,知道他的心思早已游离到某人身上去了,便赶紧回复陆绛清:“夫人不必担心,纵是明夫人和明矜姑娘真的有攀附世子之意,文王后也绝对不会允许世子娶明家人的。”
文后生在文家,母族又是司家,背后更有南门家、安家的支持,世子妃的人选如此要紧,怎么也不会选到一直跟文家对着干的明家人里头去。
陆绛清这才舒了口气,敲了敲脑袋:“是我糊涂了。”又想起什么,终于转向一直在旁边哄孩子的重显:“我记得世子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小姑娘,叫闻浓是罢?”
听到闻浓的名字,重晏才终于抬了眼,也看向重显。
终于能说上话的重显叹了口气道:“闻浓姑娘本是羌胡人,幼年流离至此,被司家收养,之后就一直跟在阿景身边。”顿了顿,微微皱眉:“王后似乎……大有让她做世子妃的意思。”
“她喜欢重景?”
重晏兀地开了口,手指微微用力攥紧了酒杯。
重显和陆绛清都惊讶地看了过去,只有江忆摇着头叹了口气,自己转去一旁喝酒了。
“你说……闻浓姑娘吗?”重显又问了一遍,见他也不说话,便接着道,“她和阿景已经认识七八年了,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有感情。且王后一直很尊重阿景自己的意思,若非阿景有意,王后不会随便给他安排婚事。”
“嗯,苑闻浓只是羌胡落魄贵族的后裔,在苍衡没有任何倚靠,文后还要选她当世子妃,只能是因为她与世子情投意合了。”陆绛清阖上眼睛道。
重晏垂下头,眸光愈加阴狠,为了不让重显察觉到,只能阖上眼。
很快小重侍开始哭闹,宴席也因此而散,重显和陆绛清都急忙去照顾孩子,重晏与他们行了礼,转身便冲出了院子。
江忆遣散了要跟上前来的下人,只自己跟在他身后。他并没有回院子,而是越走越偏僻,最后走到一个连匾额都没有的院门前,直接推门进了去。
院中只有几个身着杂役服饰的男人,可简单粗陋的衣料下包裹的却是极为劲实的肌肉。越往里走寒意就越重,空气中甚至掺杂着几丝难闻的血腥气。
府中绝大多数人,包括重显和陆绛清都以为这一带废弃的院子是闲置的杂物间,而不知这其实是重晏自己置的一座刑房。
在院中随意转悠的杂役见了他便弓身行礼,其中一个主动道:“禀公子,她今日只昏了三次,现在正在用拶刑。”
平时重晏至少会对他们点个头,今日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向了正不断传来血腥味的那间刑房。
江忆在门口反复咽了几遍口水,才敢跟着进去。
里面传来了水声,没走多久,就能见以披头散发、衣衫不正的少女跪在地上,十指间套着拶子。她身旁则围着四个男人,其中两个分别按着她的双肩,另外两个则在用力扯那绳的两端。裂骨的声音持续不断,起初还能听见少女的喊叫和呻吟,如今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少女的意识已然所剩无几,头深深地垂着,若无身后两个男人在按着肩膀,根本无法立住。重晏怕她死了,就让正在扯拶子的两个男人停下,走上前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
少女的双眼本是虚阖着,抬头见是重晏,立时睁大,恶狠狠地盯着她,仍在淌血的牙齿也紧紧咬在一起。
他松了口气,放开她的头,对方才施行的男人道:“用了多久。”
“此刑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午前一直在施水刑。她昏了三次,小的等也是断断续续用了三次,一次也只有半个时辰。”男人低头道。
她的头发和衣服确然还没干透,刑房潮湿,若是不换下湿衣服,这样过一夜怕是会死的。
江忆走上前将一条干净的帕子递到他手中,一直没敢看少女的惨状。重晏不想在她身上留明显的伤痕,这几天就只让人对她用水刑和针刑,今日去重显院中赴宴之前想起在她手指上套拶子也不会留下大片痕迹,才又让人用了拶刑。
方才那人说半个时辰不到,可那双原本白皙纤细的手已经没有办法直视了。血从指间蔓延开来,怕是皮都被磨穿了,没见骨头都还算轻的。
四日前这姑娘潜入长公子府意图催眠二公子,结果就落到了这里。她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陆绛清提起的、一直跟在世子身边的那个名叫“苑闻浓”的姑娘。
她是羌胡族人,会催眠术,那样顺利地潜入长公子府正是多亏了这项本领,就是没想到……
二公子制住她后,就将她带到了这里,这几日一直在让人不断用刑。众所周知她是世子的人,若她肯承认几天前来长公子府行刺正是受了文王后的命令,那文后意图杀害王室公子,不论父族母族势力多强,这个后位也坐不下去了。
她虽是个很有天赋的催眠术师,可也只是个才及笄的小姑娘而已,估计从小都没吃过多少苦,更别说受刑了。
这些刑罚都不足以置人于死地,但会令人痛不欲生,若不松口,就只有自杀方可解脱。她却没有自杀也无法自杀,一脸受了这么多日,虽有好几次都差点死掉,但最后都活了下来。
……命硬,意识也挺硬的。江忆是除了这里的行刑人以外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这几天也不止一次地跟着重晏来看过她的,更不止一次地与他说过“她不肯作证,杀了也罢”。刺杀王族确实该死,可她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而已,又何必如此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