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胰外科的医生办公室里没有余晟,有医生指给她:“余医生在示教室,往东,再往西,右拐……” 裴紫苏眼花缭乱地找了找准头,道谢离开。 医生办公室里的几个男医生面面相觑:“嚯,这女孩的大个子!吓死我了!” 年轻的一位已经在给人力资源部打电话了:“我想问一下,新来的一米八的女医生是哪个科的,叫什么名字,哪所大学毕业的……” 其他医生一桶凉水泼给他:“问也是白问,大美女是来找余晟的。” “余医生就是犯桃花,他一回来,美女都多了。” …… 裴紫苏绕着走廊拐了两个弯,找到示教室。门虚掩着,她抬手要叩门,里面传出的谈话声让她停住了手。 “余医生,你不会真听不懂我的意思吧?那我给你摊个牌。你出国一年花了医院多少钱,肝胆胰外科如果接收你回来,这些花费就都要算在本科室的成本支出里,是要从每个医生、护士的奖金里按月扣除的。说白了,我们每个人都给你交了学费;再说白了,我这个科室不欢迎你回来,科室里的每个人都不欢迎。” 这是肝胆胰外科岳主任的声音,余晟的顶头上司。 “岳主任,”是余晟的声音,谈话已经很久了,他很厌倦了,“只考虑经济账的话,我也带回了高难度的新技术,能够创收。” “就别提你那些技术项目了,都是些镀金的水货。” “岳主任,你其实是怕我吧?”余晟慢悠悠的说着。 裴紫苏仿佛看到余晟脸上带着笑,温和的、没有温度的笑。 接着就是岳主任的勃然大怒…… 猝不及防,裴紫苏旁观了一场医院里的职场较量。虽说这种倾轧无处不在,但新医生裴紫苏还是觉得幻灭。 非礼勿听,裴紫苏忙退后,匆匆离开了僻静的走廊。她身后响起很快的脚步声,是从会议室方向跟着她过来的。 裴紫苏忙转身,看到余晟迎面走来。 高瘦颀长的身影走在光影冷清的走廊里,他微微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步伐很快,眉间有沉郁弥散。余晟没有穿白衣,确实是没有上班。 裴紫苏扬起笑脸,轻唤:“余医生。” 余晟抬头:“小裴医生?” “来还你衣服。”裴紫苏晃了晃手提袋。 余晟恍然:“我都忘了。” 他接了手提袋向病区外走。裴紫苏留意到,经过医生办公室时,余晟看都没往里面看。她回想方才去医办室找余晟时,里面好像没有多余的办公桌。 到电梯间,余晟乘电梯去手术室。裴紫苏下楼,等不及电梯,就去了安全通道的步梯间。转角处是玻璃外墙,裴紫苏能看到蓝色玻璃墙反射出余晟的侧影,有些消沉。 电梯门开了,涌出很多人,余晟后退着避让开人群。他没有进电梯,兀自出着神。电梯门几开几合,人流上上下下,余晟被越冲越远,始终游离在人群之外。 终于,他深呼吸了一下,仰头像是叹了口气,快步进了电梯。 匆匆的一面,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玻璃墙里蓝色消沉的影子,总是与那晚的身影重叠——余晟昂着头要和整幢楼对峙似的。 裴紫苏开始留心余晟的消息,他名气很大,新近回国又正在热度上,常常被提起。 但裴紫苏这个级别的住院医师圈子里只够听听余晟的传闻,甚至没人和他接触过。新毕业医生们的谈论句式都是白痴般的感叹式:哇、好厉害、太牛了、我一辈子能达到他现在的成就就好了…… 裴紫苏觉得自己混错圈子了——听这些菜鸟说话,会觉得自己都是菜鸟了,太逊了、简直毁自信。 而内科系统的中医科和外科系统的肝胆胰外科,两栋楼、两个大圈子,交集不多。 至于张夫子那些老医生聊起余晟时总是很隐晦,话语点到为止,细琢磨又风浪层层,裴紫苏总不能去求详细解答吧? 好奇为什么害死猫,因为百爪挠心却挠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只猫一定是被自己的爪子挠死的。 这天傍晚临下班,裴紫苏接到了老裴的电话。上班半个多月了,这老头还是第一次在工作时间给裴紫苏打电话:“你下班来找我,一起回家。” 裴紫苏去了中心ICU。 她老爹,老裴医生,是本院中心ICU的主任,绝对的大腕。这点儿毫不含糊,谦虚都不管用——在本医院医生的三六九等里,老裴算top级。 医生这一行,老的少的都穿着一样的白大褂,外表看最大的区别,无非是有人把白衣穿出大厨风格,有人则穿出教授风范。 但白大褂的江湖里,身份地位可是被三六九等分的亭亭当当。顶层人少、底层人多——标准的金字塔型分布。 裴紫苏是底层,劳力输出型的住院医生,还有个前缀“新来的”。她眼前的职业梦想就是少挨骂,工作内容是永远加班。 她惨、但是她爹厉害啊,她爹是塔尖的。老裴是主任医生、是科主任、带课题项目,万一他跳槽、病人也会跟着跳槽,老裴是脾气很大的“学科大树”。 余晟呢,是非常靠近老裴的那个层次的医生。 在金字塔里,他的头已经比较尖了。 裴紫苏和老裴在办公室门口险些撞个满怀,老裴数落小裴:“毛毛躁躁的,上了班也没学会稳重。去里面等等我。” 到底是谁毛毛躁躁的?裴紫苏冲老爹的背影做了个凶脸。 老裴的办公室是套间:外面办公,有诊疗床;里间休息,有休息床。裴紫苏进了里间跳上休息床躺着,闻到了老裴的味道——这老头又偷着抽烟了,也不怕被发现罚款。 外间的门被推开,进来了挺多人。听对话是业务副院长过来了,每月例行的医疗安全检查。老裴受了两句批评,又受了两句肯定,更年期的老头处于情绪震荡中。 还有肝胆胰外科岳主任的声音,他一进门就和老裴争执了起来。 这种场合裴紫苏不能出去,任命地做了隔墙的耳。谈话内容她不感兴趣,中老年男人争执起来也很吵,还没有女人吵架的范围广。 对话里偶然出现的一个名字像是在裴紫苏的后脑拽了一下,拉亮了一盏灯,她倏地睁开了眼。 是老裴非常直接地在指责:“……这个病人如果交给余晟,手术就不可能做成这样,更不可能被送到ICU来,外科医生这是在推卸责任!” 裴紫苏直摇头:老裴说话太冲了,真会给自己树敌。 果然,岳主任的声音阴险中带笑:“余晟,你找外援都找到裴主任这里了,年轻人,学会玩心机了?手段还挺张狂!” 裴紫苏一惊,缓缓地坐了起来:余晟也在?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外面是个什么阵形?还有谁? 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向门边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