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之后几天都没有下雨。苏宁日日上山去，寻那尚未找着的萝鸣花，顺便给断厉送吃的。

——稀粥与红薯。

皆是用草药与邻里换来的。

苏宁不善农务，楚墨涵又让他送去私塾，自楚诚不在后，这楚家的田地便叫他租出去，换来一些银钱好不至于饿死。

*

断厉手里拿着只缺了一个小口子的红薯。

——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这凡间俗物。手中这样的粗粮，在他记忆深处，似乎是五百年前，他在凡间历劫，磨练心志时，作为一行军将军吃过。

“看小公子通身气质，想来以前在修真界也是颇受师门重视。”

断厉背靠石壁，抬着下巴去看苏宁。原本疏远的“公子”二字，被他多加个“小”字，也多出许多戏谑亲昵的意味。

苏宁逆光坐在离他最远的山洞口，垂首咬一点红薯，呡一口稀粥，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更没有回断厉的话。

自知道断厉没有再对他动粗的意思后，苏宁这几日通常都不太理会他，沉默的来，沉默的去。更何况断厉这句话，又正好戳中他心窝子，能让他说话才怪。

“可是被我说到伤心处了？”

苏宁越不想说话，断厉越想撩拨他，看他生气——

小公子生气的时候，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只把自己气的面皮绯红，咬着唇出山洞后，才敢拿花草泄愤。

苏宁抽空抬头撇他一眼。

断厉嫌石壁冷硬不舒服，便用手臂枕着后脑勺，手中的红薯被丢在一旁，滚了几圈，染上尘土，“是被师门追杀......还是师门被灭？”

苏宁已经吃完午饭，在收拾药篓，他仍没有寻到萝鸣花，下午还是得继续找。

没有萝鸣花，芙蕖草的价值也大打折扣。他既要带着墨涵去勿央城，找到营生之前，手中总该要有余钱才好。

见苏宁一直不说话，断厉偏不想如他的意，手一伸，又将人虏到眼前来，只这次没有掐脖子——

双臂交叠，他将苏宁整个人都嵌在怀里。

“你做什么？！”

背后是断厉赤*裸的胸膛，魔族天生体热，苏宁单薄的春衫根本抵不住那火一样的热度。

“小公子，你救了我，我帮你报仇如何？”这话并非心血来潮。

第一日时，断厉便有过这个心思。就算他是魔修，但受人恩惠，也逃不出天道的因果循环，不赶紧将这羁绊解决 ，时间越久，就越难解除，更何况他是大魔。

苏宁不知断厉这弯弯绕绕，只说，“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伤好你就赶紧走。”

“当真不要？”

方才还言笑晏晏之人，当即沉下脸。

苏宁瞧不见他的神色，但听那阴森森的语气，脸就跟着一白，“可、可我也并不知道仇家是哪个……”

当时他一穿来，原主的同门就被屠戮的差不多了，动手的那些人个个都罩着斗篷，死神一样，他哪敢仔细去看。

“也罢。”断厉将他往前一推，掌心贴在他后背心口处，很快，随着他的动作，苏宁觉得浑身一轻，体内似有什么枷锁被解开。

——这昏暗山洞里的角落缝隙，他竟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耳侧是外面灌木丛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你的封灵禁制我已帮你解开。”断厉将一块通体发黑的乌石扔在苏宁怀里，“这个，能隐去你的灵气。”

苏宁双手捧着那块石头，歪头不解的看他。乌发尽数自一边落下，又被他随手拨了回去。

“我要走了。”断厉嘴上这么说，人却依旧靠着石壁不动。

苏宁捏紧乌石，从草堆上站起来，“好。”

断厉一走，他也要尽快找到萝鸣花，然后赶去勿央城。

断厉见他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心中忽生不悦，“小公子，你看我这伤，是不是——”他边说边用手指挑开掩在胸口的衣裳。

苏宁急急道，“已然大好！”

话落，他发觉这山洞内忽然寂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颤巍巍掀开眼皮，入目正是似笑非笑的断厉。原本他的脸都隐在黑暗中，只能看个模糊的轮廓。可现在，苏宁甚至能看清楚，他浸满魔气一般黑深的眼眸。

“既然你不想看见我，我也就不在这碍你眼了。”断厉的身体化作一团冲天魔气，将苏宁整个围在里面，“可你收了我的礼，也该还礼才是。”

苏宁只觉得头皮被扯了一下，很快，满头青丝散落——

他束发的丝带被扯了去。

魔气渐散。

山洞中唯剩苏宁一人。他呆呆地用手碰了下自己的头发，半晌，哼笑出声，是那种仿佛遇见傻子的嘲笑，“还礼只要一根发带？什么脑子。”

他将乌石放进贴身的单衣里，拎着药篓跨出山洞。

被断厉撇下的红薯与稀粥，他也没有拿走。

黑暗中，悄无声息的一丝黑气，将那些痕迹，通通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