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曾一瞬以为，他是个倾国倾城的年轻女子。

年轻。是的，很年轻。

年轻到，在听说周芳华九岁起伺候他，伺候了整整三十年时，温清桐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那三十年时光的痕迹，仿佛在他身上是根本不存在的。

由此，令温清桐不由在紧绷的情绪和冻得颤栗的痛苦中，恍惚出了片刻神。

直至听见男人又淡淡问了句：“好端端的，为什么想要杀了周老板？”

她肩膀一颤，旋即喉咙一阵僵硬。

过了半晌，温清桐才缓缓道：“因为我不想死。”

“你以为她死了，你就能活？”

“……因为，我没有旁的选择。”

温清桐的回答，令墨秋翮嘴角微微扬起。

他垂眸看着清桐微微发颤的嘴唇，伸手按到她唇瓣上。

嘴唇被冻得发紫，他沿着干燥的唇线，指腹缓缓勾勒：“周老板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么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了她。但最终，活下来的那个人只有她，你可知道，这内中原由是因为什么？”

“听说她是墨公子的女人。”

“既然你知道，那么你可明白，这答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今日若真的因我而死，那么墨公子您，断然不会放过我。”

“既然知道，为什么今晚你还要这么做？”墨秋翮边说，边笑了笑。

微微弯起的双眼，令这笑容在温清桐模糊的视线里，看起来十分嫣然。

她看着这笑容，脑子一阵恍惚。遂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勉强维持住自己被寒冷和这笑容侵蚀了的意识：“公子，一把是静止在远处蓄势待发的弓箭，一把是近在咫尺已劈向我致命处的刀子，若换了您，面对这样一种局面，您会选择怎么做？”

“出于本能，自然是先解决了已在面前的危机。”

“没错，公子。”

“所以，即便知道随后会得来怎样的后果，但也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地坐以待毙，是么。”

“……也不尽然……”

“怎么说？”

“因为清桐不觉得自己那么做之后，只会得来唯一一种后果。”

“哦？”游移在她唇上的手指停顿下来，墨秋翮挑着眉，若有所思看着身下小姑娘那张被冻得有些扭曲的脸：“是什么让你认为，你若杀了她，我会有放过你的可能？”

“公子身边的人曾不止一次对清桐说起过，公子不会将一个废物留在自己身边。”寒冷令开口成为一种十分困难的事情，温清桐用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一字一句答道。“而以清桐的姿色和身上的伤痕，在这座芳华楼内，清桐自知，自己几乎等同于一个废物。所以清桐想，公子留清桐一条命的目的，应该既不是出于什么善心，也不是因为清桐的样貌，在这楼里能有多特别。”

“那是因为什么，嗯？”墨秋翮顺着她的话，问。

眼里闪动着一些细碎的光，似乎对她的话饶有兴趣。

温清桐看在眼内，喉咙却有些发紧。

一度想放弃回答，但迟疑片刻，仍开口说道：“是因为，清桐姓温。公子对温家有兴趣，所以会将清桐带离饕餮夜，也所以会默许周姐用性命来威胁清桐，逼得清桐在一次又一次陷入绝境后，又因为一次又一次所能看到的希望，而想方设法地为活命而挣扎。公子是想看看，清桐是否值得公子亲自出手，留下清桐一条命。”

“那你觉得，你值得么？”

温清桐一度回答不出。

不知道是因为墨秋翮微笑着的双眼里平静的清冷，还是身体已几乎流失殆尽的体温。

直至又一阵昏沉袭来，她咬着牙忍住身上一波剧烈的颤抖，然后轻轻吸了口气：“公子之所以对温家感兴趣，想来是对我父亲当年的死因感兴趣。所以，无论清桐值不值得，现如今，清桐是温家唯一亲历过当年的一切，且还能开口说话的那个人……”

话音未落，温清桐两眼突然蓦地睁大。

身子不由自主再次颤抖起来，她咬紧牙，两手在绳索的禁锢下几乎被勒出血来，她发狠地用着毫无用处的力气，紧紧盯着面前那张朝她微微倾下的笑脸。

她本以为冻僵了的身体再感觉不到痛了。

可是痛楚如此明显。

明显到刻骨铭心。

直到墨秋翮将手从她身下缓缓抽出。

手指上染着一抹红，在他将手抬起的时候，从他指尖无声滑落。

那瞬间，有道液体，亦从清桐的眼角无声无息滑落了下来。

她一动不动看着墨秋翮将他指尖那抹红，染到了他薄削微扬的嘴唇上。

顷刻令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为嫣然。他带着如此美得令人触目惊心的笑，将脸垂得更低。

直至贴近温清桐的耳垂，他轻声道：

“温清桐，聪明是件好事，不过以后记着，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你的小聪明。今儿你猜对了，即便周芳华今夜因你而死，我也依然会让你活。可是想来你也听她说起过，有些人爱看别人的生不如死，而我更喜欢的，则是让别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