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暮安停下动作,回头看向他。
“腿不方便,就不要总往这边走了,毕竟要穿过林子,路不好走。”
“明白。不过明天的祭拜……”
“我会记着过去。”
“那就好。”
“哥,”
第二次被唤住,严暮安看着那面目若隐若现在烟雾中的男人,不免怔了怔:“怎么了,阿月?”
“刚才兄长说,以往恩恩怨怨,过去了无法再回来。所以有句话我放在心里已多年,这会儿想说出来,跟兄长问个明白。”
“你想问什么?”
“兄长恨我母亲么?”
严暮安一愣,搭在轮椅上手不由微微握紧:“为什么忽然这么问,阿月,我为什么要恨姨娘?”
“虽然兄长从未说起过,但我也知道,兄长这腿是因我母亲的关系。当年若不是她,兄长的双腿绝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一直都想知道,时至今日,兄长还怨恨我母亲么?”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成了严暮安。
似乎未曾料到他弟弟会在今晚,会在这个时候,突兀提起当年的事情。
恨么?
任谁被害得失去双腿,都无法对肇事者一点情绪都没有的吧。但时隔多年突然被严沉月这样问起,却叫严暮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以垂着眼帘,他在轮椅上安静坐了许久,随后抬起头,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对他弟弟笑了笑:“若说不恨,那必定是假的。可是正如我刚才所说,过去的恩怨,过去也就过去了,再恨又能挽回些什么,何况姨娘早已不在人世。倒是你,让我有些担心,自从林盈出事后,总觉得你变得有些不太对劲。譬如那天晚上之后,你把自己锁在静斋整整一天一夜,我几次想进去看你,却总被刘真阻拦,他说你身体不适不想见任何人,当时我并没有戳穿他,但你觉得,这样的谎言,我会信么?而且那个被你带回府里的姑娘,又去了哪里?”
严沉月淡淡一笑:“兄长不要多想,那天晚上,我的确是有些累了。而那个被我带回府里的孩子,她在数日前被我驱逐出府后不久,已是芳华楼的人。因为在楼里惹出了人命官司,所以逃来我这里,却因此引来了官府的人找上门,向我要人。”
“所以你把那姑娘交给衙门里的人了?”
“没错。她引来的麻烦,自是由她自己回去解决……”
“阿月,”没等他将话说话,严暮安面色微沉,打断了他的话:“那天夜里,我闻到刘真身上有血腥味。虽然我医术不行,但并不妨碍我一眼看出他的脸色不妥,他必定是受伤了。
这宅子里能让刘真受伤的人不多,他整日与你待在澜园,所以更不可能被别人所伤,况且白天时他还好好的。因此,能在你的地方伤到他,并让他毫不声张的,我想来想去,只有你。
阿月,我不是旁人,虽说这些年来你病情一直都控制得不错,但总归治标不治本。因此,若真是当初的症状又出现,你切不要对我隐瞒。”
话音中明显带着一些激动,见状,严沉月走到他身边,在他椅背上轻轻拍了拍:
“若真是兄长所想的那样,我自是不会对兄长隐瞒,兄长不用过于担心,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有数便好。你也知道,你的病,不能有过多的情绪不动,若不想当年的事情再次发生,你不应再过于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操劳,更不应该同十三门那个男人,与虎谋皮。”
“呵……”
这些天来,这是第二次被人说起,不要与虎谋皮。
严沉月笑了笑,看着他兄长那张与自己颇为相似的脸:“但正是那个人,最近替我找到了几样做义肢极为重要的材料。”
“……什么?”
“义肢,就好似林盈身上的那些东西。”
这句话出口,仿佛一道闪电,在严暮安胸口猛炸了一下。
一瞬间内心复杂无比,他一动不动看着严沉月的脸,似是要从他脸上找出安抚自己的痕迹。
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手心不由有些发凉,他下意识将手指握了握紧:“你开什么玩笑,那个是……”
“是违背天理的罪孽之物,对么。”
“没错。”想起初见林盈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时他的惊诧,严暮安喉咙有些干涩。
“兄长无须担心,我用来为兄长做义肢的,不会是那种东西。况且以兄长的身体状况,也不需要那种东西,只是我所需要的材料十分稀缺,所以在全部到手之前,我仍还需要与虎谋皮一阵子。”
不得不说,严沉月所说这番话,此时令严暮安心中十分复杂。
他动了动嘴唇仍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看着严沉月沉静如水的神情,他忽然不想再说出口。
便改口道:“不要总想着别人的事,你早些休息。”
“兄长也请早些休息。”
目送严暮安的身影直至消失,严沉月站起身,将他摆放在香案上的碗碟重新步整齐。
随后提着剩下那份吃食转身正要往外走,忽然一阵风气,吹得窗板冷不丁地嘭嘭一阵响。
他立时站定脚步,目光却没有看向窗户,而是转过头,看向身后那扇通往内室的门。
刚才除了窗户被风拍响,还有个声音传进了严沉月的耳内。
而那声音,正是从那漆黑一片的内室中所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