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听见破空一声轻响。

意识到不好，但早已迟了，即使不迟，以她如今这副样子，也根本逃脱不了。

最后一刻，她下意识朝周芳华看了一眼。

而那女人在短暂沉默后轻轻所发出的一声嗤笑，瞬间瓦解了庄小月全部的力量与希望。

喉咙被一道冰冷尖利的东西倏然穿透的瞬间，庄小月脑中想了很多东西。

她突然意识到，今天这个晚上，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就在今晚之前，无论日子变得如何糟糕，再不济，她至少能活下去。可是往往人只有在死到临头时才会意识到，什么绝望，什么无法忍受，什么难以苟活……一切的一切，全都抵不过活着二字。

她还年轻，活着就有希望，哪怕被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又怎样，死了，才是真正的绝望。

一了百了就是一无所有，所以，她当时究竟是怎么会被猪油蒙了心，在误闯入那个房间，见到了这个男人之后，想出这么一番破釜沉舟的举动的？

可是现在想清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懵懂的人最遗憾的就是，迟到了的明白。

现如今，她倒在地上，倒在上官临花的脚边。

她不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上官究竟听到没有。可是即便听见，他也什么都做不了，庄小月知道他现在什么状况，所以能被周芳华桎梏，所以整整十五年他都没办法离开那层困住他的楼。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他会被害成这样。

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了。她记得自己把上官带出来的时候，口口声声告诉他，要为他报仇。

他似笑非笑，没点头也没摇头。

或许在那个时候，他已经预知了结局。可是，她不甘心啊，明明距离把这一切真相公之于众，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不……或许并不止那么一点点而已。

当她看到周芳华身后那个慢慢走近过来的人影，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所以，原本憋在喉咙里那口气，一下子泄出，伴着浓浓一口血，她急促起伏的胸膛静止了下来。

失去意识前，她听见周芳华笑吟吟对众人道：“这孩子前些天犯事，刚被用过家法，所以今儿多喝了几杯，借机故意闹腾来着。看来回头还得给她点教训，这大过年的，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真真对不起诸位爷，回头芳华让人给每个厢房送瓶好酒，就当芳华替这不懂事的孩子给各位爷赔罪了，诸位爷，良宵苦短，芳华就不打扰诸位的雅兴了。”

庄小月最后一点意识，在听着周芳华用她温婉话音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彻底消失干净。

所以自然不会见到，那美艳又压迫人心的女人，一边说着话，垂在身侧的手，一边在微微发着抖。

这十五年来，周芳华已很少会体会到害怕这种感受。

唯一能令她产生这种情绪的，唯有在面对墨秋翮的时候。

但这会儿，她站在那张安静的轮椅边，同轮椅上那个被斗篷遮盖着的人，仅仅只是一步间的距离。她看着斗篷下起伏的轮廓，清晰觉察到自己在害怕。

怕下一瞬，那人会突然掀开身上的斗篷，从轮椅上站起来，在这地方所有人的面前，露出他那张脸。

十五年来既无变化，亦有变化的脸。

直至所有人的脚步声陆续在走廊里散尽，她才长出一口气。

退后两步，仿佛再保持原先的距离，会让她一刻也无法忍受下去。继而回过头，她看向那个如影子般站在她身后的黑衣男人：“刚才多谢你了。”

“周老板客气。”黑衣人说话声很轻，嘶嘶的，仿佛蛇吐信。

身形也如一条蛇般，瘦得几乎脱了形，却力量奇大。

在简单回应了周芳华后，男人绕过她走到轮椅的另一侧，手往椅座下一托，再一抬，便见这辆用上等楠木做的轮椅，连同上面坐着的那个人，轻而易举地被他抬起。随后转过身，径自往走廊深处走了进去。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瘦长身影，周芳华轻蹙了下眉。

都说墨秋翮身后有两个影子，一个是云九，另一个，就是此刻带着轮椅兀自离开的那个黑衣人。

很少有人见过这个影子。

他亦如真正的影子一般，身着黑衣，脸披黑纱。

所以这三十年来，周芳华始终不知道，他究竟长的是什么模样。

不知道也没关系，她并不太愿意见到墨秋翮身边这些人，离他越近的人越可怕，譬如云九。

而这些年来，墨秋翮让他身边的人进入芳华楼越来越多，周芳华不知这对自己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近来已越发能觉察出墨秋翮对她的冷淡，但周芳华深知，只要自己一天对他还有用，他一天就不会让自己离开他。

可是今天发生的事，若被他知道了，他会是什么想法？

想到这里，不由手心微凉。她下意识握紧了手心，抬起头正要吩咐手下将庄小月的尸体处理干净，不料突然一个人从楼梯处匆匆跑来，到她近前，压低了声轻轻说了句：“周娘子，楼上似乎……出了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