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喝多了酒以后,话会比较多,但是喝醉了的人说的话,一般只能听一半,信一半。况且他说的东西,庄小月除了觉得有趣,并没有当真。
只是以往对于恩客的醉话,她都是听过就算,这次却都记下了。
她听见他说了什么顾阎王,说什么黄金案,说什么东林寺的红巾军,还说了什么,似乎关于一本跟佛有关的书。
顾长安说得怒冲冲的,越到后来怒气越大。他说,顾雍算个什么东西,连那样的事情也要交给他办,活该现在弄得这么一副半死不活得样子。
他还说,老爷子把他宠成这样,外面不知道的还当谁才是他的亲儿子,这回可好,看到他这副模样,老爷子栽培他的那么多心血,全特么白费。
最后几乎是咬着牙,他一边把庄小月压在床上往死里地玩儿她,一边狠狠道:都特么成那样了,怎么还不死呢。难不成还真是阎王投胎,呵!怎么就没被那些怪物给干脆吃了呢?
那是庄小月第一次看到顾长安头一次那么失态的样子。
说不怕那是假的。正因为又惊又怕,所以把他那天说的话,那些对她来说云里雾里,又特别稀罕的事,记得特别牢。
之后又是好些天没见顾长安来,似乎自他家出了黄金失窃案后,他就彻彻底底把为她赎身这档子事给忘了。甚至也忘了庄小月这个女人,因为那天之后,庄小月再次见到顾长安,却是在楼里另外一个姑娘的床上。
那个原本在庄小月眼里老实木讷的男人,用了从庄小月这里学来的所有伎俩,跟那个不到十六岁的雏妓,玩得不亦乐乎。
她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却什么也说不得做不得。
唯有对周芳华的嫉恨与困惑变得更深。
为什么她才二十多岁,那么快就让恩客给腻味了,而周芳华已经四十,仍是这楼里伺候墨老板的唯一一个女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
谁能说得出答案呢。没有人。所以借酒消愁,喝多了,心里又对顾长安藏了一股怨气,所以糊里糊涂的,就把那天听来的东西,零零碎碎当笑话一般说给了旁人听。
其实也没说什么,她只是跟人说,顾家那位顾阎王,在追查黄金失窃案的时候,听说东林寺附近差点被怪物咬死。回来后身上还发了老大的疮,都不知道会不会传染。
当时纯粹只是发泄,说完了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况且她并不觉得这种事说出来有什么大不了,只是有趣而已,根本也没将这种事当真,因为这世上,哪儿会有什么怪物呢?
或许只是那天顾长安喝多了,又在家里受了气,所以编了故事取笑自己那个义兄玩儿。
可是偏偏就是这几句被她以为是玩笑的话,毁了她的人,毁了她这一辈子。
她做梦也没想到,周芳华会那么狠,只因为她说了这么几句完全当不得真的话,把她几乎活活给打死,就因为那几句当不得真的话,是关于顾家的。
她恨。
一个女人,一个生活在这种地方的女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可唯独不能没了自己这张脸。
可是周芳华多狠呐,她才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就让人用针缝了她的嘴,还生生打烂了她的半张脸。
容貌被毁,舌头险些被割,腿被打断。
所有遭受的一切痛苦,仅仅只是因为她在别人面前,说了顾家那么几句话。
时至今日,庄小月仍是无法接受,自己竟会因为那寥寥几句话就被葬送了一切,乃至一生。
她不解,真的不解,周芳华凭什么这样对她。
这么些年来,她为这座楼赚了多少钱,引来了多少客人,凭什么仅仅凭借几句话,那女人就要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所以她也要毁了她。
在今晚自己误闯入那个房间,误打误撞见到了那个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死去整整十五年的人之后,庄小月心跳加快,血液从没有如此沸腾过。
她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一个能报复周芳华,乃至有可能让她身败名裂的机会。
她竟在无意中见到了这座楼的前主人。
而这位前主人,不仅没像十五年前他们所说的那样死于疾病,且还被周芳华囚禁了起来。
无论这男人当年对周芳华做过些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曾经将穷困潦倒的她带进这楼里,给了她一条活路的事实。也抹杀不了当初有好些年的时间,这男人宠爱她,宠得如同她是他女儿般的予取予求。
想着这些,庄小月满心满眼都是周芳华从天跌入地的画面,似乎连断腕处不停传递来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自己已被这女人害得身在地狱中,即便手里突然握有这样一个的把柄,她也在爬不出去。
既然这样,不如就把眼前这个女人一起拖下地狱,即使是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可是,当庄小月当着楼里越来越多人的面,快速将那番带着威胁的话说出,出乎意料,她没从周芳华的脸上找到任何异样。
只见到她沉吟中微微扬起的唇角。
这让庄小月原本凝聚在眼里的凌厉,不由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