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缓慢,月光细碎落入大地变得飘渺虚无,间或有风,路边树影婆娑。远离天江城,也如同远离了喧嚣、繁华和人群。他一路飞驰,偶尔能看见沿途血迹,屏息凝听,寂静夜中传来微弱的铿锵不绝的兵器碰撞,位置很远,却越来越疾,越来越清,与之对战的人显然不敌,几招下来碰击停止。他判断能用此频率攻击的一定是高手,却不是鼬一贯的手法。 他究竟逃到哪儿了? 忽然他动作一滞。远处尽头的高树上,蹲踞着他心心念叨的黑色身影,不过此时已不再是喜欢和憧憬,而是仇恨!终于他停下来,怒目而凝视着,大树顶端不是繁茂的枝叶,没有细长的枝干,只有光秃秃一棵粗壮树干立于夜幕云端之下。那个人就这么待在摇摇欲坠的枝头,淡然垂眼。那是他弑族的大哥,他日以继夜想着复仇的对象!树上的人也凝望着他,此情此景,似乎不合时宜,又在情理之中,他回忆起十年前的夜晚。 还是一片无尽的黑夜,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巡夜者打着更儿,走过一条又一条大道。偶尔能听见几声犬吠,散在风里也很快没了踪影。电杆上,身着暗部队服的男子静静注视,睁着一双猩红的眸子,凝望那座陷在幽窈中的古宅,月光在他身后迸进,一反常态莫名盈满,他沐浴其中,好像全身笼罩寒霜,而他年幼的弟弟终于回来,带着迟归的焦虑和不安奔跑在寂寥的路上。不知何处,又传来几声犬吠,似是嗅到了空气里腥甜的气味,惶恐不安。 一切仿佛从那时开始,世界骤然颠覆,美好成为过往,他在他内心加上恐惧和绝望,他给他清澈的双眼蒙上仇恨和黑暗……忽然青色流光划破夜空,现实替换回忆,动作打破思考,眼前少年睁着一双血红不下于他的双眸同他对视,手上千鸟嘶鸣,他将身一跃,蹲踞的树由下至上被劈成两半。 还是一道青色的亮光,少年俯身而下,他当空一翻,苦无从袖管滑出,抵住他方才出鞘的草薙,电流在夜幕里闪烁,环绕着被黑色利刃狠狠划过的剑身最终直指刺穿胸膛,一时间平衡顿失,他重重摔向地面,“稍微,变强了呢。”却还是一副沉静淡然的模样,“佐助,如今你的眼睛又能看到多远?” “我能看到你的死状!”少年手握剑柄,坐在他身子上方,不起波澜的眸子显露谬戾。 “是吗,”他笑,嘴角带血,也带着少年怎么也捉摸不透的笑意,“但是佐助,你好像还没有拥有和我一样的眼睛。”他这话像是问句,却说不出疑问语气,传入耳中更像带了几分嘲讽的味道,“没能杀死珍爱之人就带着天真的想法想要来到我面前吗,愚蠢的弟弟啊。” 闻言,佐助心中一凛,是以身下的人再次化为老鸹哀嚎飞散,夜色正浓,那漆黑的身子仿佛和天空都融在了一起,低飞盘旋,最后消逝在茫茫夜幕中。 ——我愚蠢的弟弟啊。 而他沉静的声音还萦绕在他耳边。 他站起身,抬头望着月亮的方向,好像在捕捉这黯淡的月光…… 和今晚不同,那夜的月光太亮,以至于万物都好像染上寒霜。他在黑夜中奔跑,曾经熟悉的路犹如死寂一般。 然后他看见了族人的尸体。 内心的慌乱和恐惧扑面而来,心好像被什么揪住,他奋力奔跑,却不知道地狱的序幕就此开启。 熟悉的房间里,那个人没带面具,一身暗部劲装,后背短刀,父母就倒在眼前。 ——哥哥……! 惊恐地瞪大眼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原本不会想到……原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事实……直到他看见那红烈的双眸,流转的并非三勾玉。 第一次,他将血淋淋的现实呈现在他眼前。 那名为现实的世界。 赤色的波涛朝周身扑来,天与地好像都融在了一起。殷红是那个世界的背景,无尽而无穷。漫天剑雨袭下,熟悉的景象在眼里似乎都变了样子,不断旋转最后幻化成无际的虚无。 时间仿佛凝固,而他几近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会……? ——为了测量自己的器量。 测量自己的器量? 黑暗仿佛蒙上双眼,模糊不清中哥哥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陌生。 ——只为了测量自己的器量?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就把大家都杀了吗!? ——这很重要。 重要? 他竟说这很重要! 无法名状的痛楚和愤怒将他淹没,他朝他冲去,而腹部受到重重一击,他倒在他跟前。 竟是这样无力和弱小! 恐惧在黑暗中无尽地蔓延,他走到他跟前…… 好可怕! 几乎不犹豫,他拔腿朝门外跑去。 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这样想要逃离哥哥身边。 那无以复加的恐惧。 泪不可遏止地流下来,他在月光下奔跑。而他突然从天而降,是以瞬身至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四周沉静犹如死寂,他冷漠阴森的视线仿佛连月光都能冻结。 这不是他的哥哥!这怎么可能是他的哥哥! ——我愚蠢的弟弟啊。 而他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 ——我一直在扮演你理想中的哥哥。为了测量你的器量。 ——你有这种可能性,能成为我测试的对手。 ——你一直在怨恨我,憎恨我,一直希望能够超越我。所以才让你活着。 ——为了我。 都是为了他自己吗…… 因为恐惧而变得狰狞的面容上同时布满悲伤,想要捂住耳朵不去听那熟悉的嗓音说着无比陌生的话语,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这是一场梦魇,醒来之后一切照旧,可是血淋淋的现实很快让他从虚幻中脱离,那个褪去了往日温柔的嗓音依然强硬,他听见他淡漠的声线缓缓说着残酷的话语。 ——你和我一样,都是万花筒写轮眼开眼者之一。如果你能成功开眼的话,就有让你活下去的意义。 ——但那是需要条件的。 那一刻,仿佛有惊雷在脑中炸开,他错愕到连悲愤都顾不上。 ——那就是,杀掉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杀掉自己最为亲密的朋友? ——就像我这样。 竟是这样…… 竟能下得了手! ——如果你能成功开眼的话。 而他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让我杀掉的价值。 ——我愚蠢的弟弟啊,想要杀我的话,就怨恨、诅咒,然后丑陋地苟活下去吧。不断逃避、逃避,只是为了活着…… ——然后有一天,等你拥有和我一样的眼睛后,再来到我面前。 …… …… 他望着无尽的苍穹。 月光真的好淡,仿佛一切都在不真实中做着可怕的噩梦…… 然而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他放弃了一切只为复仇,只为了这个目标活下去。 不管什么,只要能得到力量……哪怕是无尽的炼狱! 不管前方有什么阻碍都一一斩断,只为了前进。 终于,舍去一切,他来到他面前…… 时过境迁,他想或许在他眼里他已经变了样子。然而,当他出现在眼前,现实和记忆中的两个影子重合,他才发现原来他没有改变,一如当初离去时冷漠、阴沉、修罗的样子,就连森然的语气也如出一辙!而仇恨在他心中不断扩散,从来只增无减。因为从那一天开始,他便只为复仇而活,羁绊也好,同伴也好,所有一切都已化为虚无的他只能看到那个身影,唯独追着那个身影,多少年,带着痛苦和决绝,终于,他来到他的面前…… 可是现在,换你逃跑了吗!宇智波鼬! 收剑入鞘,他朝着刚才打斗的方向寻去。血迹渐明,一片狼藉。夜把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中,那落了满地的枝叶,残树…… 不远处,有人倒地不起。走近一看,那边几个男子手上握着的剑已剩半截,身上多处伤口皆是要害,而这边女子被一招毙命,浑身浴血,只是怀中露出什么白色的东西。他俯身一看,竟是一块白色腰牌,与银碎的月光相呼应,血浴其上,现出了原本已不甚清晰的纹路。 ——吉原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