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宫之行就定在几日之后,澄琉正巧这几日心情不好,觉着去雪宫也能散散心,然而当她看到路上浩浩荡荡的一行车马时才知道,魏国所谓的赏花,其实同齐国的狩猎是一类活动,除了皇室之外,一些豪门子弟也是会参与的,一想到身边又会有许多不认识的人,澄琉更加抑郁了。 她无聊地斜靠在扶手上,抚弄手抄上的风毛,生夏不时伸手帮澄琉理理领口,她忍不住随口点评了一句:“赏花这样的事情,我总觉得穿月白色太素了。” 澄琉懒懒地回应:“也就颜色素罢了,这是进贡的杭绸,上面的刺绣是用的银线杭绣,这扣儿又是玉的,也算很精致的了。” “啧,”生夏摇了摇澄琉:“没怎么见过你穿娇艳的颜色,我真想有个机会可以把你打扮得明艳动人。” 澄琉笑了笑,不置可否,生夏让澄琉看着自己:“怎么,你不喜欢自己艳压群芳,被所有人关注的感觉吗?” “我志不在此,艳压群芳有什么意思,再说我还没有姐姐那样的好相貌。”澄琉含笑。 “谁说的,我们澄琉自有自己的风情。”生夏仔细看了看澄琉,幼稚地来了一句:“我总有机会的,那时候你可等着应付示爱的公子们吧。” “那你可真害死我了,我最讨厌同生人说话的。” “唉哟,我以为只有旁人怕你的份呢,结果你反倒怕和人讲话的。” 澄琉嗔怪地睨了生夏一眼:“我就是不喜欢。”她认真拉着生夏:“我瞧着此行又有不少我不认识的人,你可一定不能离开我半步,我犯傻的时候一定要帮我。” “我偏要把你往那人堆儿里丢。” “生夏!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澄琉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她知道生夏开起玩笑来不知轻重,万一真的把她一个人扔在一群她不认识的人中间,她只怕要急死。 “那你答应我明日按我说的打扮。” 澄琉无奈地看了生夏一眼:“别太过分就行。” ······ 到雪宫后,澄琉怕碰见别人,于是就只在自己的院子附近闲逛,她的院子叫凌霜殿,听起来怪难受的一个名字,但布置得很雅致,离别的宫室也较远,她很喜欢这样的地方。 一路都是梨花,这娇媚的小白花层层叠叠地堆砌在树上,像是未化的雪,一旦花多势众居然也是浩浩荡荡的一番景色,澄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梨花,她盯着这雄伟的花,看得入神,雪白的花瓣映着日光,亮得晃眼睛。 “唉哟。”澄琉没看见来人,一下子撞到了对方身上。她又闻到似曾相识的沉香味,抬头却见来人是元昊。记得那天他把她从池边拉回来时,也是这样撞上的吧?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元昊笑得很嘲讽,澄琉只感慨屋漏偏逢连夜雨,如果是别人想来道个歉就完了,然而对方是元昊,那必定是要被嘲笑一番了。 “陛,陛下。”澄琉退了一步,已经做好被嘲笑的准备了。 没想到元昊没在这件事上深究,他戏谑地问:“澄珪不是让你守着我吗?怎么自己跑得这么远。” 澄琉没想到他知道这件事,于是干咳了两声,含糊道:“我以为你们俩开玩笑呢。” “那可不行,让她知道了你我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澄琉想到澄珪生气的样子,自己也认命了,她觉得跟在元昊身后应该也可以避开生人,于是答应下来:“那陛下去哪里?我跟着就是了。” 澄琉原本低着头,然而她没听见元昊的回应,抬头,却见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澄琉的眉头轻颤了一下,不知道他忽然有这么暧昧的神色是要做什么。 元昊忽而抬起手来,在澄琉头顶轻描淡写地掠过,澄琉见他手上捻了片小小的梨花花瓣。 那小小的春的剪影。 身后有些许声响,澄琉扭头,见远处有几个娉娉婷婷的女子的身影,她恍然大悟,元昊这是拿她挡桃花呢。她于是抢过元昊手中的花瓣,得意地放在手心吹走,然后对元昊说:“看来是陛下有求于我呢。” 元昊又往那方向看了一眼,见那几个女子磨磨蹭蹭还是往这边走来了,他瞥了澄琉一眼:“过几日带你出宫。” “成交。”于是澄琉和元昊假模假样地一路言笑,两人的步子都像飞一样快。 好不容易甩开了后面的人,澄琉都有些气喘,她同元昊对视一眼,两人都开始笑。澄琉扶着旁边的竹子还没缓过劲来,元昊却饶有兴致地往深处走:“嗳,有人在这里下过棋。” 竹林中央有方小亭子,元昊一手撑在石桌上研究棋局,澄琉凑过去看,元昊品评了一句:“下得可真差。” 于是他捻起黑子,一步一步地开始自己同自己下,澄琉坐在旁边观棋,她棋术很普通,常常要靠人指点才能下得过哥哥弟弟们。然而饶是如此她也看得出来元昊下棋的功夫很深,不过三五下的功夫,整个局势就变得磅礴大气了,况且澄琉第一次见人下棋如此连贯,几乎没怎么思索就能很准地落子,她一阵叹服。 一局棋通常要下很久,澄琉看了一阵儿就觉得没趣了,她开始打量些旁的东西,从凳子上的雕刻到竹子上的斑纹,过了一会才注意到元昊手上的扳指。 她那一霎时几乎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他手上的扳指从玉料到纹样都与她父皇留下的那枚一模一样,澄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还捻着棋子的手,不自觉地按住了,去查看那枚扳指。 “你这是做什么?”元昊惊讶之际觉得有点好笑。 “这——”澄琉一时有很多的猜测和想法,她没办法解释清,于是她用小指在脖颈间一挑,顺着红线把挂在身上的那枚扳指拿了出来:“你看。” 元昊凑近,他接过那扳指,皱了皱眉,似乎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澄琉问:“这是我父皇留给我的,你的那个呢?” “前两年的贡品。” 澄琉忽然想起一件事,当时她给刀疤老刘看这枚扳指时,他问她是高嵘的女儿还是梁保忠的,可见这扳指原本就不止一个,她不大肯定地说:“你这个或许是梁太尉的旧物。” 元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扳指:“你父皇告诉过你这扳指有什么用吗?” “没有,”澄琉皱眉:“但我想起一件事,我记得蒋振告诉我这些东西是舅舅帮我收拾的,但他怎么会有父皇的东西。”的确,他们两人势同水火,如果舅舅把父皇的东西给她,倒是有些诡异。 元昊沉吟片刻:“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帝后两党可能已经准备联手对付岑家了。”他轻轻转动扳指:“或许这是个信物。” 澄琉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父皇母后两人在她心里都是极其厉害的角色,能把他们逼得联手,还能打败他们的人真是不简单。澄琉也盯着扳指思索,既然梁保忠和父皇各有一个扳指,那么刀疤老刘那里会不会还有一个?既然是这样,那这扳指铁定不止是个信物那么简单,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对了,澄琉。”元昊坐下:“我近来听说了一件事,我猜想你父皇后来行为暴戾或许不是偶然。” 澄琉跟着坐下。她也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不管是出于女儿对父亲偏心的仰慕还是凭借她对高嵘的了解,她比谁都想证明高嵘不是那样的人,可惜她毫无头绪。 元昊摆弄着棋子:“我听说晋国有一种蛊毒,可以改变人的性情,使人呈疯癫的情状,你母后在晋国那里有些势力,她一定知道有这种东西。”他思索:“只是——我觉得你父皇的饮食应该没那么容易被人做手脚。” “这倒不一定,父皇是个非常粗心的人。”澄琉在回想从前的事情,她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会有些线索。她正冥思苦想,一个不小心却把茶杯碰到了地上,清脆的一声,仿佛在她脑子里炸来:“白蹄乌。”她喃喃:“是白蹄乌。” 澄琉很激动:“我知道了!从前我和父皇都很喜欢吃宫外的一种山楂糕,我也常常会喂给我的猫,结果那只猫行为越来越古怪,后来就因为碎了只茶杯受惊,还抓伤了人。”澄琉有些忧伤:“它从前那么乖巧,从来不惹事的。” 元昊轻笑:“这么一说,你现在脾气仿佛也好了很多。”他转而想到一件事:“你的猫叫白蹄乌,是说浑身乌黑,唯有爪子雪白吗?” “是,它从前走丢了一段日子,后来梁真在西三所把它给找回来了。”澄琉一想到枉死的白蹄乌还是忍不住很难受。 “什么叫梁真找回来的,分明是我找到的。” “什么?”尽管澄琉觉得他们的话题在跑偏,但她还是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件事。 元昊回忆了一下:“我才到西三所的时候,夜里常常听见有刺耳的猫叫,早上起来,就有鸟或猫被开膛破肚扔在门口。刚开始我以为是有人恐吓我,后来才发现是只猫夜里常常在寝殿外打架,我原很讨厌那猫,但和素说那猫是在向我示好,于是我也就没怎么理会它做的那些坏事,后来还把它养的那么好,结果没过多久就被人抱走了。” “我说呢,它跑出去待了那么久,居然还油光水滑地回来了。”澄琉算是有些欣慰,毕竟白蹄乌在外也没吃苦。 “原来那就是梁真啊,”元昊眯了眯眼,似乎在思索什么,他含笑看了眼澄琉:“也不是十分俊俏。” 澄琉一下子被噎住了话,她没想到元昊会想这么无聊的问题,尴尬地咳了两声:“我那时是个蠢货。” “对了,那白蹄乌后来怎么样了?” “它就是那次抓伤了岑歌芮,被母后杖毙了。”澄琉有些凄然。 元昊也觉得遗憾,他轻叹一声:“可惜了,那可是我在齐国第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