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回暖的很快,澄琉原本还在怀疑这时候去雪宫能不能赏到花,没想到她自己院子里都已经有几朵小野花开了,雪宫那里还有温泉,想来景色已经很不错了。 澄琉抱着暖炉在秋千上来回荡着,她低头看着攒花的炉子,其实早就没那么冷了,更何况她从来没有用暖炉的习惯,可是像暖炉这样的东西一旦抱在怀里就没办法松手了。 初春的风幽幽地吹过来,乍暖还寒,又带着些羞涩的清新,难得没有困意的一个午后,澄琉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但就这样在秋千上无依无靠地飘荡,也别有一番滋味。 再荡一会,就一会。 “殿下,陛下传您过去。”生夏在身旁轻语。 澄琉让秋千停了下来,重新脚踏实地,仿佛又回了神,收起了玩笑心态:“陛下在畅春园吗?” “是。”于是生夏随澄琉往畅春园去。 元昊的书房从来都是用地龙烘得暖融融的,焚着温润的檀香,惬意至极,难怪澄琉每次过来都犯困。她行了个礼,元昊招她坐下:“这是晋国来的普茶,尝尝看。” 澄琉端起盖碗品了一口,此茶不比绿茶香,但别有一番烘焙的香气,饶是澄琉不爱茶,也知道其难得。 “怎么样?” “有些苦,但陛下的茶总是好的。”澄琉觉得元昊兴致还真是好,谈个政事还要品茶的。 “你就爱吃甜的。”元昊笑她:“我让厨子做了乳酥,一会尝尝。” 澄琉在齐国就很喜欢吃乳酥,听到这个莫名地心情就好了很多,嘴角甚至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她说:“我还没尝过魏国的乳酥呢。” “魏国的乳酥比齐国的甜,但是没那么腻。”元昊也喝了口茶:“你尝过就知道了。说起来,看你昨晚那么急匆匆地跑过来,是已经看过常山那篇奏折了吧。” “是。”澄琉愣了一下,所以说元昊是已经看到过那个折子,并且早就和她想到一样的对策了吗? “说说看你的想法,说不定咱们想的一样呢。”元昊看起来很随意。 “我想的是,如果朝廷能把闲置的土地收集起来,雇佣农民来种地,然后给他们更好的农具和水利设施,应该是可以保证粮食供应的。”澄琉说得有些没底气,因为这些元昊多半早就想到了。 “嗯,我今早同阁部商议的时候,在有些细节上有争议。关于佃农报酬的问题,我觉得应该按收成分利,但崔户部认为该固定劳资,以鼓励生产。” 澄琉含着杯沿想了想:“其实我也觉得该按收成分利,否则旱涝保收,谁还会认真做工。” “崔户部担心的是,如果出现天灾粮食欠收,那难免引起民怨。” “那到时候再做调整不就好了。” 元昊轻松地缓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也赞同那我也不算一意孤行了。” 澄琉跟着轻笑:“其实不只是要分利,而且分的一定要是银子,不能是粮食,一来粮食不方便计算,二来给他们银子可以促使他们购买粮食和其他商品,朝廷就又可以收税了。” “有道理,我还没考虑过这点。”元昊眯了眯眼:“除了这个,其他自耕农的税,你觉得该怎么征收?” 澄琉想了想,觉得没有头绪:“你们从前是怎么征税的?” “从前为了分地主之利,向来是按收成好坏征税,但眼下被抛荒的土地很多,按收成征税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澄琉信手敲着桌子,按从前的经验,有两种做法,一个是按土地征税,一个是按人头或户头征税,她又思索一番:“一般这种情况要么按土地多少征税,要么按人口征税,我也不知道哪个更好。” 元昊皱眉,看得出来也是在很认真地想:“或许按人口征税会更好,毕竟接下来有的是仗要打,借此机会把户口理清楚了,也方便征兵。” “也是,按现在这样,的确按人口征税是更好的办法。” 元昊明显没有先前心事重重的样子了,他沉吟片刻,应该是在想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这时候斫桐送了些点心过来,澄琉见魏国的乳酥果然与齐国的有些不同,模样要精巧许多,小小的花瓣的样子,看着很讨喜。澄琉一时没顾得上元昊还在旁边,也没考虑礼节,直接尝了一个,魏国的乳酥没有齐国的奶味重,因为没有放那么多酥油,所以也没那么腻,但另添了蜜和一些果子,所以很香甜,而那一丝丝奶香偏偏又勾起澄琉在齐国的回忆,她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吃个乳酥都能把你高兴成这样。”元昊说着自己也拿了一块。 “我乐意。”澄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胆子就大了起来,还得意地瞟了元昊一眼。 元昊看着澄琉,掩嘴笑了笑,递了张手帕过去,澄琉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讪讪地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不许笑。” 嘴里还弥散着乳酥的香气,那味道被冲淡了,还剩厚重的奶香,就像齐国年年冬天喝的热浆酪,一口,就能把人的精气神都喝回来,还有奶酒,那也好喝,澄琉一时失神,她猛然想起有件事情她想问元昊许久了,于是微弱地问了一句:“陛下,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说吧。”元昊轻笑,她这时候知道毕恭毕敬了。 “你知道那时候齐国的政变到底是一回事吗?那件事我至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说到后面澄琉声音愈发微弱了。 元昊想了想:“嘶——最开始就是帝后两党相争,这是你知道的。但是在梁家被灭门之后局势就变了,帝党那时实力大不前,唯一的希望就在于你父皇守在边境的军队,而蒋家那边自你外祖去世后也就人心涣散,大多数都渐渐被岑家笼络了过去。”说道这里元昊嗤笑了一下:“有意思的是,岑家借着现在的齐后跟梁真勾结上了,之后他们借着帝后两党之争削弱了双方实力,最后自己登上了皇位。” 澄琉眉头始终是皱着的,她还是没办法用这样轻松平和的心态来面对这件事,而且她还是有些疑惑:“母后和舅舅都是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岑家的企图,更何况他们怎么能同意岑歌芮嫁给梁真?” “这件事我知道得不多,但从皇后那边的书信看,应该是岑家骗你母后说他们笼络了梁真,而梁真骗你父皇说他笼络了岑家,当时帝后两党都剑拔弩张,势力被削弱,加上被心腹哄骗,也就上当了吧。” 澄琉默然,良久才开口:“等我回去,他们都别活了。”她额上青筋暴起,牙也咬得紧紧的:“这群混账。”澄琉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她的嗓音变得深沉嘶哑,于是她烦躁地喝了口茶,然后又不知所措地捏了捏额角。 她忽然很想问一个问题,她知道元昊可能不知道,但她还是问了:“所以,父皇是谁杀的?” 元昊淡淡地品了口茶:“梁真。” 澄琉没想到他真的知道,但她怀疑或许元昊是为激起她对梁真的仇恨在故意这样说的,澄琉看着他淡然的神情,转而觉得自己多虑了,像元昊这样的人,应该从来不屑于靠这样的手段来拉拢人。 提起父皇,澄琉就不免伤感了,她低头塞了一块点心进嘴里,低垂着眼帘,很仔细、很用力地嚼着,然而眼睛还是红了。 元昊起身拍拍她的肩:“说起来,我还有几封你父皇的书信,你想看吗?” 澄琉抬起头来看他,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她的眼神里满是无助。元昊转身在书架上翻找了一阵,取了几封信件交给澄琉。那信已经泛黄了,但因为保存得当,所以并没有积灰和虫蛀。 澄琉默默翻看着,她很疑惑父皇怎么会跟元昊通信,他们通信又能说些什么。而信件很短,大多不过简单交代一下目前帝党的情况或者谈谈齐魏两国的关系。澄琉放下信件,这么说来元昊当时甚至还涉足过这件事情,只是父皇似乎没怎么寄希望于魏国。 澄琉想起来郑英曾同她说起的一件事,问:“陛下,我听郑英说,你似乎有些崇拜父皇?” “嗯,听你这语气似乎不认同。” “不,我······”澄琉倒也不是不认同,只是觉得匪夷所思,元昊的行事风格跟父皇简直没有半点沾边。 元昊玩味地看着澄琉:“连你也不认同你父皇的做法?” 澄琉沉思了一阵:“我也不知道,按大家的说法,他为政太暴虐了,可我总觉得这样做有道理,”澄琉的头有点痛:“我不明白,但是我总觉得没有别的办法了。” “齐国民风如此,你父皇只是用他的野蛮征服了齐国的野蛮。”元昊很认真:“除非改变齐国,否则用什么办法都是殊路同归。” 澄琉觉得元昊似乎比她还了解高嵘,她怯怯地问了一句:“你,同父皇很熟吗?” “说不上,但他也算我一个恩人,”元昊也开始回想起从前在齐国的事情:“因为蒋家在晋国有势力,所以他似乎很早就打算联合魏国来对付蒋家,可惜我父皇并不是什么可以共谋大事的人,所以他也就没报太大希望,但他似乎在考虑我。”元昊顿了顿:“你知不知道,你母后和舅舅常常密谋事情的地方就在西三所?我偶尔出去走动时会碰上,大约也就知道了些东西。想来你父皇那时把我安置在西三所,又不紧我足,多半是希望我知道这些事情,然后骑虎难下。” 澄琉抿了抿唇,当年发生的事情可真多。元昊继续:“就在我认识澄珪后不久,他找过我,很直截了当地说可以出兵助我夺位,而后打着澄珪的幌子暗中帮了我许多忙,否则我那时也不至于这么轻松就能活着回魏国。” 高嵘虽然看起来是个不修边幅的粗人,但毕竟也是能从边境平民混成皇帝的人,看人和谋划的能力都十分了得,对元昊的安置或许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试探,但单从元昊后来的动作,他就能很清楚地看出这人的野心,所以才会如此直接地找上他。这样一来,澄琉倒想起从前的一件事,她依稀记得偷听到父皇同谁商议说要把她嫁到魏国联姻,她那时害怕父皇真的这样做了,才拼命撮合元昊和澄珪,这样她就不用去魏国了。如此说来父皇当时是真的考虑过同魏国合作的,只是后来局势变化太快,还没来得及把这局发展得更成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