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有个不怎么正式的宴会,来的人并不多,但都是魏国最富贵的门阀士族,换句话说,来的都是澄珪参考范围内的驸马人选。然而澄琉对此早已经麻木了,她从容地坐在镜子前,问生夏:“你会梳妆吗?” 生夏得意地冲她挑眉:“我若是不会梳妆,只怕早就被‘姐姐’赶出去了。”她于是挽起袖子准备开始,澄琉微微转过身:“嗳,不要太认真了,随便拾掇一下就好。” 生夏楞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会不想好好打扮,你有那么多好看的首饰和名贵的胭脂。” “我从来就没把心思放到打扮上过。”澄琉把挡在面前的一缕碎发吹开:“太招摇了平白让人看笑话,好像我嫁不出去了似的,要这样浓妆艳抹地出去勾搭人。”当然,澄琉从前也不是没花过心思,不过之后被澄珪狠狠地嘲笑了一通,从那以后她的打扮就变得愈发中庸了。 “切,谁说的好好打扮就叫浓妆艳抹勾搭人了,”生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好好打扮的意思是让你出众。你相信我,澄琉,我明白你的意思。” 澄琉于是将信将疑地任生夏摆弄,她对生夏有足够的信任。百无聊赖地望着自己的首饰盒发呆,澄琉根本没注意到生夏在干什么,待她回过神来,生夏已经快完成了,她愣愣地望着镜子,不得不说生夏的技艺十分高妙,与莳娘不同,生夏把她少女的灵动展现的淋漓尽致,而不是单纯地做出一番皇室气度。 澄琉左右偏头,来回打量着自己,看着圆润的珍珠步摇活泼地流泻到她的脸颊上,在耳边摩挲出轻响,任是她再怎么懒怠打扮,也是喜欢这身装扮的。澄琉忽然发现珍珠很是适合自己,柔柔的光泽映在皮肤上,圆滚滚的一串华光与她稚气未脱的高贵相得益彰。 “生夏,你这手可真巧。”澄琉转过身对生夏一阵赞美。 “知道就好,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好好拾掇你。”生夏看着澄琉的模样,自己得意了一会,又问:“你打算穿哪一身衣裳?” 澄琉与她对视一笑:“来,过来看看,替我选一身。”澄琉打开几个楠木箱子,里面满是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生夏原以为姐姐的衣裳已经很多了,然而现在她简直看得两眼放光,小心翼翼又爱不释手地翻看一件又一件,忽然住了手,道:“这件好。”她取出一件松花绿缎纹袄,考虑了片刻,又拿了一件凤仙粉钉珠云纹比甲,一条杨桃八仙贺寿裙。 澄琉一一换上,她忽而想起什么,兴冲冲地去取来一双鞋:“我要穿这双鞋。”生夏一看,这料子是云锦,上面还嵌了猫眼和玉石,不禁感慨:“可真是财大气粗,魏国人连鞋子上都要镶金嵌玉。” 澄琉十分理解她的惊讶,于是拍拍她的肩:“习惯就好,这里漱口的一杯香茶在齐国可以当下等嫔妃的分例茶了。” 生夏正唏嘘不已,澄琉问:“对了,你怎么打扮呢?” 生夏闻言,转了一个圈:“哝,新制的衣裳,好看吗?” “呀,我竟没注意。”澄琉仔细打量片刻:“我觉着有些太素了。” “宫女打扮那么华贵做什么,我又不是娘娘。”说着生夏昂着头,娇滴滴地走了几步,扭过头来对澄琉妖娆地一笑。 澄琉见着生夏那样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你学的可真像,不过你比她们好看。我算是想明白了,我要是皇帝呀,我也想要三宫六院。” 生夏也笑:“那我等着你封我当皇后!” 两人嬉笑一阵,澄琉认真地说:“说真的,有些太素了,我给你几件小首饰吧。”说着她打开妆奁,挑挑拣拣,拿出几件精致的首饰,虽然小,但花样讨巧,工艺也磨人,是需要细品的物件。澄琉递给生夏:“你瞧瞧怎么戴好看,我是不会玩这些的。” 生夏欣喜地跑到镜子前佩戴,恋恋不舍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回头对澄琉道谢:“多谢你啦,我这回可真是交对朋友了。” ······ 宴会设在雪宫,因为离得有些远,澄琉便跟着澄珪乘马车过去。澄珪的凤驾在前头,澄琉的紧随其后。 生夏嘟着嘴撩着窗沿的流苏,问澄琉:“原来前边儿那个就是你姐姐?” “嗯,漂亮吧?我觉得她生着病更好看了。”澄琉没留意生夏的表情。 “漂亮是漂亮,”生夏不满:“可她好像很不喜欢我的样子。” “别理她,除了陛下她谁都看不惯。”澄琉埋头玩手绢:“而且我之前的婢女是她安排的,眼下换了你,可能在跟我生气呢。” “你之前那个婢女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要换?”生夏随口一问。 澄琉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用手比着脖子划了一下,寸长的指甲在血肉上压出一条细线,真像是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似的,生夏明白了她指的什么,不禁觉得自己的脖子上都紧了一下:“嘶——怪吓人的。” “其实没必要这么做的,她自己非要多事,”澄琉倚在靠枕上:“麻烦死了。” ······ 平日的宴会澄琉都喜欢到得不早不晚,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就行了,然而今日是跟着澄珪,所以未免来得有些晚,而且跟在光彩照人的澄珪身后,澄琉难免也跟着吸引了一些目光,她尴尴尬尬地落座,幸好有生夏陪在身边,不然澄琉一个人该是要难受死了。 待元昊落座,宴会才算真正拉开序幕,不过这还没到用膳的时候,大家要先给皇帝奉茶,然后皇帝再给下面的一众皇亲国戚赐茶,一群人磕了不知道多少头,脖子都酸了,膝盖都青了才算完。 一道道菜终于开始传上桌了,生夏小声跟澄琉抱怨:“怎么吃个饭这么麻烦的。” 澄琉悄悄偏头回复生夏:“这还只是家宴,不算烦人的,国宴排场更大呢,赴一次宴得脱一层皮。” “啧啧啧······那你怎么熬过来的?” 澄琉轻笑:“我哪儿能去国宴,那都是大臣们参加的。” “那你如何知道去国宴要脱一层皮的?” “从前我父皇就最讨厌国宴了,他告诉我的。”澄琉咯咯咯笑。 生夏一脸憧憬:“你从前的事情一定都特别有意思,你讲给我听吧。” 澄琉悄悄靠近:“我也想听你的事,”她张望了一下四周:“咱们回去慢慢儿说。” “好。”生夏激动地点头,却看见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了上来,她也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为澄琉布菜。到底是被训练来侍候达官贵人的,生夏这点应酬功夫是许多上等宫女都比不得的。 想来是为了应季,主菜一上来就是火锅,生夏见宫女们麻利干练而不失气度地呈上两个锅,一个银锅,一个锡锅,又用鎏银盘呈上来羊肉、猪肉、鹿肉和鱼片。生夏大约知道侍宴的规矩,于是有条不紊地把肉都涮下锅去,澄琉想起生夏还未用膳,于是凑到她旁边:“你若是喜欢,我明日让他们再做这道菜。” 生夏感动地点头,夹出已经烫好的羊肉,澄琉也早已经饥肠辘辘了,于是吹开白而浓的热气,蘸了些酱油,细口吃了下去。她顺势就抬头瞄了一眼澄珪,却看见有个小宫女在给澄珪侍酒的时候一不小心把酒打翻了,酒杯不大,紫红色的琼浆缓缓地在桌上蔓延开,一滴滴地滑落,打在地上。澄琉轻嗤一声,打翻酒杯这种把戏是她们小时候常用的遁匿把戏,她想看澄珪又有什么事情要躲开的,然而看起来澄珪并没有要走的样子,反而啧了一声,瞪了那宫女一眼以示警告,宫女知道她已经得罪澄珪了,只不过眼下在这里不好发作,便识趣地退下,再没出现过了。 元昊见澄珪不高兴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笑了一下,澄珪颔首,一副娇嗔地小女儿情态。忽而元昊仿佛察觉到了澄琉的视线,抬眼看过来,澄琉吓得立马扭头跟生夏聊天,生夏猜到澄琉应该有什么事,于是十分配合,待澄琉的表现略微自然了,才问:“方才怎么了?你那样子像看见鬼似的。” 澄琉长吁一口气:“我方才偷瞄姐姐,差点就对上陛下了,吓死我了。” 生夏瞧她一脸认真,憋着笑说:“你这么怕他做什么,我觉得你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你不觉得他笑吟吟的样子看起来很渗人吗?”澄琉还在很严肃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应该还没缓过神来。 “你还真是特别啊,公主殿下,”生夏忍不住笑出声:“寻常女子通常都是被迷得七荤八素的。” 澄琉不经意地翻了一个白眼:“不不不,你若是见着他同每个女子都是这般敷衍,你就只会觉得渗人了。” 生夏随口应了几句,澄琉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于是拉着生夏:“我把你当最亲近的人才敢跟你说这些——生夏,我觉得你跟我想的不一样,你的脑子里怎么能只有情爱呢。” 生夏添酒:“可我从来就只懂情爱啊。” 她把酒递给澄琉,后者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