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宫中各家贵胄来往频繁,澄珪也就把澄琉的课业就减轻了,加上晚上也不再做噩梦,澄琉一时比较轻松,只是她越来越想不通自己在做什么了,日子就像熨烫好了的衣裙,平平整整的没意思,总想把它揉皱了才开心。 于是澄琉骗莳娘去给她取来香饼给手炉添上,其实她从来都不用手炉,不过是想自己一人偷偷跑到湖边看鱼罢了。 这一段路的池边是未修筑栏杆的,澄琉可以走得很近去赏鱼。她凑近,那些鱼怕人,都躲得远远的,而澄琉的脚尖已经伸出边缘,不能再走进了,她只好作罢。 幽幽地站在池边,她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这是她吗?亭亭玉立的一个身影,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是父皇教她的,可是她现在临渊都不羡鱼了,那可怎么办呢,她连结网的理由都没有了。那她还活着做什么呢,她早就无事可做了,岑歌芮她是一辈子都杀不了了,梁真也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了,那她还苟活着做什么呢,真可笑啊,前不久还想尽一切办法要活下去的人,忽然不知道活着该干什么了,是的,她或许是太叛逆了,有人要她死的时候,她偏要拼命地活,活下来了之后,又想死了。 她又看到池子里的倒影,就跟宗庙里那些老祖宗的像一模一样,端端正正地坐着,锦衣华服,面无表情。 她不想变成这样一个画像上的人,她要看清楚自己的本来面目,于是她凑近,凑近,再近就要摔下去了,她不会凫水,又穿着这样厚的衣裙,她会淹死的,可是她没有停,身子还是继续往水里倾斜,再往下一点,就一点······ 右手忽然被人用力往后一拽,澄琉被拉了回来,两个人都没做好准备,于是澄琉重重地撞在那人身上,差点眼冒金星,她转身抬头,却见元昊焦急地扶着她的肩膀:“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为何要轻生!” 完了完了,最丢人的情况发生了,自杀未遂还被人发现了,澄琉准备硬扛,于是尴尬地笑:“我说我在照镜子你信吗?” “什么?” “我看见头发好像有点毛了,对着池水就顺便想看看来着。” 元昊十分尴尬:“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怕你因为齐国的事情想不开······” “才不会,”澄琉也很心虚:“我要真是那么忠烈的人,也不至于活到今天。” 一阵沉默,澄琉才发现元昊身边好像也没跟什么人,好机会,她走到元昊面前,扭捏一阵,问:“陛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元昊又恢复了他和煦的笑容。 “你,能不能帮我换一个侍女,”她低头:“我不喜欢这个莳娘。” 元昊抬头,想了想,为难地说:“这是你姐姐定的,你知道我不方便说什么。” 澄琉默然,是啊,元昊怎么会因为她去拂了姐姐的意,她忽然紧张地叮嘱:“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姐姐我跟你提过这件事。” “一定。”元昊看她一脸不开心,觉得挺好玩,问:“对了,你来魏国这么久,去过北宸楼吗?” “没有。”澄琉心想,每天都被盯着,哪有那个闲工夫。 “我带你去啊,在那里几乎可以看到整个洛阳的风貌。”元昊偏过头来对澄琉笑。 “好呀,真的可以看到整个洛阳吗?”澄琉才不关心看不看得到整个洛阳,如果元昊带她去玩,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学什么刺绣了,姐姐也不至于对元昊生气,澄琉开心极了。 北宸楼的确很高,亲身登临颇有手可摘星辰之感,澄琉虽然对赏风景一类的风雅之事不感兴趣,但是不得不承认洛阳的全景还是十分壮观的,尤其是冬日里银装素裹的样子,果然是大好江山,难怪这么多人想当皇帝呢。 “听说你前两天爬树帮攸儿救猫?” “是啊。”澄琉咬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件小事都能传开。 “你还真的会爬树?” “会啊。”澄琉差点没翻白眼,这些人真没见过世面。 元昊轻笑,澄琉疑惑地看他一眼,他玩笑道:“真没个公主的样子。” “你也没个皇帝的样子。” “为什么我没有?” “你应该说‘朕’。” “好吧,朕记住了。”元昊把字咬得很重,澄琉轻轻地切了一声,两人都笑了。 澄琉回去时,方才到用晚膳的时候,想来应该有人跟莳娘吩咐过了,所以她没劳师动众地到处找,但是看起来脸色是不大好的,澄琉心中一股无名火,一个奴才竟然还敢跟主子摆脸色了。 澄琉不太饿,晚膳只用了一点就去沐浴了。魏宫的浴室修筑得很特别,为了防风,里面没有任何窗户,但在细微处留有许多小孔通风换气,即便是冬天,也并不会感到丝毫的寒意,澄琉很喜欢这里,毕竟在齐国,冬天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沐浴时的寒冷了。 沐浴罢,澄琉躺在榻上玩自己的头发,莳娘在给香炉添香粉,澄琉听见她轻轻地呀了一声,问:“怎么了?” 莳娘毕恭毕敬地答道:“回殿下,皇后娘娘赏的安神香用完了。” “用完了就算了,反正我不做噩梦了。”这样一来,澄琉有点想明白了,她才不过几天不做噩梦,就差点忘了自己的国仇家恨去自裁了,如果要做噩梦才能让她把这些血泪铭记于心,才能让她找到生的动力的话,那就让她梦魇缠身吧。 “对了殿下,明日陛下和皇后娘娘在敬栩殿设宴,宫里位分高的嫔妃和朝中几位青年才俊都会来,娘娘吩咐您坐在屏风后仔细看看。” “哦。”又是难熬的一天。 果然夜里又做噩梦了,澄琉这次被惊醒时动静并不那么大,莳娘在守夜的小榻上睡得正香,澄琉幽幽地笑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她要开始结网了。 次日,莳娘早早地就为澄琉梳妆打扮,她原以为自己平时的装扮已经很隆重了,却不想今天打扮得尤其华贵,她看起来又成熟了几分。草草地用过早膳,澄琉就去敬栩殿候着了,澄珪还在梳妆,端贵妃和几个命妇已经在闲谈了,澄琉尴尴尬尬地夹在中间,她们聊的人和事澄琉一个都不知道,还是端贵妃不时带着她,方才让她好受些。 元攸跟澄琉一样,哪里耐得住性子听几个妇人谈天,一直扯着端贵妃的袖子,要出去玩,澄琉见机站起身来:“走,我带你去。” 端贵妃抬头看了眼澄琉,澄琉对她笑笑:“娘娘放心,我与小殿下也算是旧识。”她向元攸眨眨眼,元攸捂着嘴笑。 “攸儿顽劣,不会累着殿下吧?” “哪里哪里。”澄琉行了礼,就拉着元攸出去了,她想,自己完全可以借着元攸的幌子在外多晃悠一阵子,能磨蹭多久是多久,姐姐再不喜欢元攸,总不敢对元昊的孩子说什么的。 “诶,姐姐,我听母妃说你是从齐国来的。” “是啊。”澄琉笑:“其实你该唤我姨。” “姨,那你跟母后都是齐国人咯?” “当然了,皇后娘娘是我姐姐。” “啊——母妃也这么说的,可是为什么你跟母后一点都不像。” “我没姐姐那么漂亮。” “你也漂亮。”元攸笑:“你比母后好。” 澄琉不禁唏嘘,这么小嘴就这么甜,也不知道是被元昊耳濡目染还是遗传,但她还是叮嘱:“皇后娘娘可喜欢你了,你可不能说她不好。” “不,”元攸嘟嘴:“母后都不怎么跟我讲话的。” “皇后娘娘——她是不太知道该怎么跟小孩子讲话。”澄琉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攸儿。”身后温雅的一声,元昊蹲下身子冲元攸张开手。 “父皇!”元攸跑过去抱住元昊。澄琉想起来自己从前也是跟父皇这样亲昵的,只是他们之间没有这样肉麻的称呼,如果父皇叫她琉儿?澄琉打了个冷战。 “对了澄琉,我在想,过几天就要冬狩了,或许我们可以借鉴一下齐国的狩猎,”元昊尴尬地耸肩:“毕竟魏国的狩猎从来都是走过场。” 一提到狩猎,澄琉眼里直泛光,但是她也不明白狩猎有什么好借鉴的:“我不知道魏国狩猎是什么样子的,但在齐国的话,就往树林子里扔些狐狸啊,鹿啊什么的,我听说父皇从前还杀过熊。”澄琉考虑了一下,魏国人毕竟不像他们一样能骑善射,于是又补充:“实在不行,就扔几只兔子吧。你如果怕猎不到猎物丢人的话,带几个侍卫一起,一定收获颇丰。” 元昊大笑:“你怎么就知道我打不到猎物。” 澄琉不吭声,心想这人虽然不知好歹,但是还是要勉为其难地给他面子的。元昊见她并不在乎的样子,假意挑衅:“要跟我比试吗?” “不敢不敢。”她当然不敢,谁输了都不好看。 元昊埋头逗元攸,也没理会她,他忽然抬头说:“既然你给我提了冬狩的建议,我总要还礼的。”澄琉并不理解提个建议有什么好还礼的,但是她莫名期待元昊的礼物。 元昊把元攸放下来交给乳母,对澄琉说:“跟我来。” 尽管澄琉很不愿意提醒元昊,但是她还是担心地问:“那你和姐姐的宴会怎么办?” 元昊的脚步一滞,转身严肃地对和素说:“皇后问起来就说朕有要事。” “那我呢?”澄琉问。 “我自会跟她解释。”元昊对澄琉做了一个狡黠的表情,后者会意,她对元昊敷衍人的功夫毫不担心。 元昊带她到马厩,澄琉一路过来几乎看呆了,原以为魏国尚文,不会有多喜好马匹,但这马厩里安置的,粗粗一看就可断定是难得的名马,澄琉是爱马的人,能够这样看一次,就已经眼花缭乱、心满意足了。 元昊领她到一个特殊的马厩,仅是站在门外,听那马打喷嚏的声音都可知道这里面是个非同凡响的主。推门进去,澄琉看见是匹黑马,模样与普通的良驹不同,长得十分粗犷,元昊看出了澄琉的疑问:“这是匹野马,名唤青骓。” “野马——”澄琉难以置信,这是北方草原上才能找到的马种,就是她父皇也只见过几匹,她从未想过有人可以驯服野马来当坐骑:“你的驯马师可真是个人物。” “多谢夸奖。” 澄琉觉得此话别有深意,她抬头看着元昊一脸得意,不敢相信:“你驯的?” “正是。” 澄琉发誓,她以后再也不以貌取人了,还好她没答应跟元昊比打猎,她大概会输的很难看。